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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昆:使二人转更好地“转”下去

时间:2013年12月16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姜 昆

  随着二人转的日渐红火与备受关注,二人转发展的一些问题也逐渐显现出来:“民间”小剧场演出与国有“专业”院团之间出现分化;社会上开始有了“黄色二人转”、“绿色二人转”之争;针对小剧场里的二人转大部分成了“搞笑二人组合”,与讲究“说、唱、扮、舞、绝”传统二人转艺术相去甚远,普遍存在低俗现象,甚至有了二人转的“真”“伪”之辨。

二人转《西厢观画》剧照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和东北二人转算是结下了真正的不解之缘。

  我爱人是北京人,因为从东北兵团回来,到中央广播说唱团分配学习了二人转,是马力老师的学生,因此,我们一家和那炳晨、王肯老师,王兆一前辈以及韩子平、刘丰、董伟、郑淑云等后起之秀都成了最好的朋友。我在说唱团当团长,蔡兴林老师和我一起搭班子,他是副团长。他是龙江二人转的老前辈,每天给我灌输二人转的“历史传统”,我再不熟悉也熏熟悉了。这些年,赵本山一直把我推荐他上中央电视台的事挂在嘴边,使得二人转的同仁们都对我另眼看待,觉得我绝对是二人转的“门里之人”,加上我与东北的老作者奚清汶、李微、崔凯,老艺术家董孝芳、乔梁有着多年的交情。我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曲艺研究所和中国曲艺家协会主持工作期间,也结识了一大批理论家、作家和表演艺术家。

  因此,当《东北二人转口述史》主编张兰阁先生希望我“站在全国曲协的位置,谈一下对二人转和本书的印象和总体评价”,并且希望我“借机谈些戏剧与曲艺的宏观问题(比如‘大曲艺’主张)”,为这本书出版写一个序,我实在想不出推辞的理由。

  我的手里,有一个侯宝林写给吉林的一位新闻工作者关于二人转的手稿。他阐述了他对二人转和拉场戏、龙江戏、吉剧区别的认识。当然,这些在当初有争论的论点,现在早已经达成了共识。但是,关于二人转的各种各样的争论分歧,好像从来没有减弱过,更没有消失过。尤其进入了新世纪,二人转火起来了,这样的争论就愈演愈烈了!

  于是在写这篇命题文章的时候,我是老生常谈地写一些二人转的历史渊源、形成年代、艺术特色呢?还是真正能够把现实的一些困惑、思考写出来与大家共同讨论更有意义、更实用呢?无疑,答案是后者。

  于是,我想了几个问题,这是在研究二人转艺术的今天,所有人都绕不过的几个问题。

  我们承认不承认今天我们的二人转影响比过去几十年大多了?

  我们承认不承认我们的二人转确实有低俗的东西?

  我们承认不承认我们的二人转的相当一部分前辈艺术家对目前的二人转不满意?

  我们承认不承认我们的二人转,在今天的社会上“有市场”、“有需求”?

  张兰阁先生非常希望我“能把说相声的幽默带过点儿”,因为“这本书在体例在行文上,全书的风格都是口语白话”,又因为“我们的读者(二人转圈)文化水平都不是很高,他们熟悉您那个形象,您说的越实在,他们越容易接受”。我保证,我说的绝对实在,但是由于这话题有点费脑子,对不起,实在幽默不起来,请原谅。我还是围绕着我想的这几个问题说说我的想法。

  人人都识二人转

二人转《夫妻串门》剧照

  我曾经在许多文章的题目上看到过二人转这三个字,但是,这些文章和二人转一点关系都没有。尤其是最近,有一篇写电影金球奖获奖的文章,它的题目是《从二人转到三人行》;中国质量新闻网写老百姓民生需求的一篇文章题目是《民生二人转》。这样的题目在二十年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那时候,除了东北的老百姓和专业曲艺工作者,谁知道二人转呀?

  在上世纪70年代,二人转的专业艺术院团处境比较艰难,有的名存实亡,有的在苦苦坚持,其中不乏个别的亮点,但普遍不景气。当时的吉林省民间艺术团团长、著名二人转作曲家金士贵说:二人转是东北唯一的土生土长的艺术,现在它的发展出现了些问题,遇到了困难。

  在80年代,他们省民间艺术团和各市县艺术团都是常驻农村,一年当中至少三四个月是在农村演出中度过的。那时,农民每人交1元钱就可以看6天6场演出,“万人围着二人转”就是那时景象的生动写照。农民观众对韩子平等著名二人转演员的热情不亚于今天的追星族。可后来,由于国家对农村一些杂税进行了限制,农民交钱看演出的钱,也受到了限制,因此国有艺术院团下乡演出,变成了收不上来钱的事,因而大幅锐减,农村二人转市场由此出现了萎缩。后来,民间的这些艺术团尝试着走了一段与企业联姻的路子,其中有成功的经验,但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持久。

  应该说,赵本山的刘老根大舞台是二人转崛起的标志。其实它只是应运而生。早先于它,以长春市和平大戏院、东北风二人转艺术团为代表的民间二人转已经迅速崛起。他们走出了农村,所处的方位不再是大城市的边缘,而是真正走进了城市,正在成为都市人文化生活中的“新宠”。2008年,吉林省艺术研究院有一份《吉林省二人转现状调查报告》介绍到:

  每天晚上,和平大戏院和东北风各有三四个剧场同时演出,一年他们只休息大年三十这一天。年卖票总收入约为2200多万元,已然形成了具有相当规模的民间二人转文化产业。

  这说的是小剧场的个体经营演出状况,国营二人转剧团是什么状况呢?“以2006年为例,全年总计演出1406场,仅为1995年14414场的1/10。其演出形式多年来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尽管屡屡获得国家级大奖,并受到北京、上海、广州、杭州等大城市观众的欢迎,但不善于与观众互动交流的国营二人转还是被挤出了本地市内市场。其中省民间艺术团多年来始终没有自己的演出场所,虽坚持演出自己原汁原味的本色二人转剧目,但生存十分艰难,面临被边缘化的危机。”

  一盛一衰,说明了问题。可为什么盛,为什么衰,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但是,中国更多的老百姓确实是知道了二人转这个艺术形式,二人转也被当今社会接受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褒褒贬贬二人转

二人转《猪八戒拱地》剧照

  在演出市场上,一些所谓的二人转作者和演员,看准了二人转的广泛影响,在大做二人转的赚钱生意。一些地方剧团到各地演出,为了搞笑,为了吸引人,为了能赚钱,在丑逗旦捧的搭配中,女性越来越年轻,穿着越来越暴露,调情越来越粗俗,歌词也越来越“黄”。“直白”的感觉不是在演唱,而是满嘴脏字,转着圈在骂人。《十八摸》《泼妇骂街》《鬼子进村》等一批恶俗不堪的剧目占据着小剧场舞台,还有向外蔓延之势。这些,也是活生生的事实。不信现在上网去查,包你“收获颇丰”。

  围绕着这些事实,有人说就是因为冲破了传统的束缚,“二人转活了”!有人说实际上体制改革,是因为有钱挣了,“二人转火了”!有人说,因为“没有人管”,二人转“什么都敢说”,当然有市场。更有人说这是因为满足了现今社会的“低俗的欣赏情趣”,所以有了“票房”。

  有人褒:二人转在农村非死不可,进城就有活路。聂耳在上海成为了大音乐家,如果他一直在云南他就是一个老艺人。

  有人贬:清兵进关,都没有带二人转,他们知道这登不了大雅之堂。现在倒进城了,成何体统?

  也有人说:二人转由“民间”和“专业”共同支撑,二分天下的格局已经形成。虽然它们在技术层面应该相互借鉴,融会发展,但不同的演出形式还是已经形成,“民间”和“专业”可以保持二人转不同的艺术个性,以各自不同的形态存在下去。一个艺术品种有两种形态,并不是坏事。众说纷纭。

  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历史:

  吉林省从1979年就举办第一届二人转新剧目评奖推广会,连续搞了近20届,目前,这已经转变为两年一届的艺术节。

  当时,通过艺术家和民间艺人在一起探讨、交流和分析演出实践经验,大家都认为国营与民间这两种经济体制下的二人转都在不同层面上存在着背离二人转本体或有失二人转本体的现象。具体体现在国营二人转丢掉了“丑”,丢掉了“说”;民间二人转丢掉了“旦”,丢掉了“唱”。尤其是国营二人转逐渐丢失了二人转艺术视为根性的东西——丑角艺术、灵活自由的演出方式和台上台下互动的观演关系。这是国营二人转生命力委顿的重要原因。于是有了2002年吉林省首届二人转艺术节对“四大名丑”奖项的启动,就是要找回失落了的二人转丑角艺术。有了共识,加上社会上全面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二人转抓住了机会,首先在东北演出市场上带头火爆起来,显现了民间二人转相当强大的市场竞争能力。他们研究市场,研究受众,他们知道几分钟没包袱,观众就会产生审美疲劳。为了迎合观众需求,他们把“说”和“逗”推向极端,甚至整台演出没有一段完整的二人转唱段,是名符其实的“搞笑晚会”。那个时候,东北风二人转不但在长春拥有三家剧场,同时在吉林市、哈尔滨市以及北京等地也有演出场所,同时吉林卫视的“乡村戏苑”和“二人转大观园”等栏目也不间断地播出东北风和其他二人转剧场的节目,这些演出极大地丰富活跃了群众文化生活,发挥了重要的娱乐功能。那个时候的火爆,得益于民间二人转演员能够抓住老百姓的所思所想,在说笑中适时针砭时弊,反映民众心声,努力与观众沟通并产生共鸣,和他们把一腔子热血都倒在舞台上,演尽“绝活”,展现十八般武艺的特色。赵本山的刘老根大舞台出色的市场运作,使二人转的这场“革命”登峰造极,推向了极致。

  随着二人转的日渐红火与备受关注,二人转发展的一些问题也逐渐显现出来:“民间”小剧场演出与国有“专业”院团之间出现分化;社会上开始有了“黄色二人转”、“绿色二人转”之争;针对小剧场里的二人转大部分成了“搞笑二人组合”,与讲究“说、唱、扮、舞、绝”传统二人转艺术相去甚远,普遍存在低俗现象,甚至有了二人转的“真”“伪”之辨。对于这些,有的专家直言不讳地批评道:“认为《傻男人也潇洒》这样讲笑话的东西才是现在二人转与时俱进的最新表现方式,实在令人汗颜。二人转的确是与时俱进,与观众亲密无间的;另外,它的好胃口、吐纳精神的确也是它能存在到今天的重要原因。说口或者笑话,甚至杂技这样的东西进入到它内部可以看成是二人转广收博取的表现,不过仅仅把这些当成是二人转,并且说它们就是二人转与观众沟通的方式,那不等于说相声、笑话都成了二人转?真是荒谬至极。”

  大家看,二人转呈现的是繁荣与萎缩并存的“生态异化”现状。

  二人转的脱俗问题,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是一个从提出二人转改革创新的那天开始,就一直存在的问题。现在一提反对二人转的“俗”,就有人跳出来说什么“市场需求”、“谋生需要”、“无伤大雅”,还有的人提出俗的二人转“接地气”,更有甚者提出“性”话题就是民俗文化的特性等。有的人直截了当:快乐千万种,有的廉价,有的昂贵,都是百姓所需,一乐解千愁。说这些东西的人其实自己也不理直气壮。我认为,这话过于矫情。他们不是觉得“俗”的内容好,而是不希望有人管,不希望有满嘴“官话”、不愿意看“附庸风雅”的二人转。怕二人转的改革,改掉二人转的“土”气,改掉二人转的“乡俗”风味,故而用这样的一些“理由”做盾牌挡住他们认为来自官方的“长官意志”。当然,会不会有人仍然喜欢那些低级趣味的“噱头”的情趣,这就不在这里分析了。

  这里,我要说,对于二人转小剧场经常有一些低俗的表演,二人转的艺术家和评论家不是没有警觉。2004年4月26日,新华网刊发文章,题目是《恶俗将毁了二人转》。2007年10月9日,《吉林日报》报道:“近年,随着东北民间二人转迅速火爆全国,其特有的幽默、轻松的艺术特色逐渐被更多的观众认识和接受,但与其相伴的‘脏口、粉词’等低俗表演也一直备受争议。最近,在国家和省里有关部门的管理和力促下,省内较大的二人转团体东北风二人转艺术团率先行动起来,在今天下午举行了一场特殊的以演健康二人转为荣,以说‘脏口、粉词’为耻的座谈会。”

  谁来评说二人转

  如何分析二人转火爆的“市场需求”,这好像是个社会学的问题,也有人把它归为人文的范畴。

  几乎是全世界都在争论,人类是“人之初,性本善”呢,还是“人之初,性本恶”?为什么“黄段”、“荤口”、甚至粗俗的不堪入目的东西也能引来场上那么欢喜的笑声呢?其实,这不是我们中国人的问题。全世界的喜剧和笑话、脱口秀都存在这个共性的问题。“无亵不笑”,没有对神圣的亵渎、对崇高的讥讽,就没有笑的因素。但是,中国人的传统欣赏情趣,这些有伤大雅的“表现”,底下茶余饭后都可以是“话佐料”、“逗闷子”,就是不允许你走进大雅之堂,那是被文化传统所不允许的。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对今天的许多二人转的表现不满意的原因。曲艺的发展,离不开主流、市井、村落三大范围。在三个不同艺术标准的范围内,二人转如何界定自己的标准?

  所有的曲艺人都知道,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出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你如果对二人转的现实提出异议,马上会招来网络、小报等各种媒体的“棒喝”。十年来,民间文艺团体靠着自身的力量,在文艺市场上风生水起,乃至影响力之大,让国家财政供养的文艺团体不得不自惭形秽。最有代表性的有郭德纲的德云社和赵本山的刘老根大舞台,明星云集、霸气十足。赵本山虽未参加去年的春晚,但已被定为2014年央视春晚的副总导演了。前不久,赵本山请我参加由他主导的辽宁电视台“谁来进乡七”选秀节目。他的弟子以及众多东北二人转喜剧演员、爱好者都在这个栏目中展现技艺。我和梁宏达、赵本山作为评委,就是通过对表演与作品创作的评价,阐明艺术的表现一定要有“美”、“丑”之分,强调艺术表现的“丑”与表演形态的“丑”是有明显区别的。艺术表现的“丑”,也是美的一种展现,而表演粗俗、语言恶俗、内容庸俗的“丑”,是真正意义上的“丑”,是艺术展现的平台上必须加以杜绝的。我们的评论,在观众的反应中非常好,即使观众有笑声有掌声的一些作品,只要有这些东西,都在我们的批评之中。我从本山弟子认真听取我们意见的态度中可以感觉到“只要是引导人向上走,人们不会拒绝你的善意”这样一种诚恳的态度。但是,这代表不了小剧场的全部。你一提意见,就招攻击,就有人拿“砖头拍你”,甚至网上一片“骂声”,这种氛围非常不好。对于目前社会上低俗二人转的表演怎么样进行文艺批评,媒体怎样帮助二人转形成一个不断自我改造、不断进取的氛围,不至于在不远的将来,被自己的“恣意成长”毁坏形象而导致走向自己的反面,实在是应该提出和全社会都应引起重视的问题。

  那么,能不能有一个二人转的评论家们在一起,心平气和、直言不讳地来一些撞击的地方,进行一些不带成见、不以利益得失为喜怒地讨论和辩论,各抒己见为二人转的发展做一些厘清观点、澄清问题的事呢?比方,二人转没有今天小剧场的努力,能不能走到今天?二人转今天的形势对二人转好还是不好?二人转的“粗口”、“浑口”应不应该说?如果不该说,由谁来管?如果该说,说到什么程度为止?现在小剧场里的“二人转”叫不叫二人转?叫“二人秀”行不行?谁来管这事?谁来纠正市场甚至媒体的“误传”?传统的二人转市场不好?曲高和寡的现象怎么解决?怎么样做才是行之有效的办法?网上现在登载的“粗口二人转”、“二人转荤口”由谁把它拿下来?并且由谁来看住不许上?不允许“粗俗”、“丑陋”表演有它的市场这样的事,谁去管?能不能管住?

  只有大家都“接地气”地考虑和解决实际问题,才能使我们的曲艺理论研究结合实际,不是“坐而论道”,你评论你的,我演我的,不是理论与实际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让文艺批评作用于二人转今天的表现,不要一个劲儿地在那儿空谈。

  说实在的,我就是希望这本书,让专家学者都读读,仔细听听各方面的人士在继承和发展二人转方面,走的路,干的事,取得的经验和教训,从而得出二人转究竟该咋“转”方向的答案和结论,使二人转更好地“转”下去。零零碎碎、啰啰嗦嗦、直言不讳地讲了那么多的想法,不知道能不能够给这本书当个序,无非也是想开一个考虑问题的头,我想说,二人转认清“俗”字,肯定还有大的发展!

(编辑:韩雪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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