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与身份 李 军
春夏之际,北京今日美术馆负责媒体宣传的小姑娘感觉特别无辜:“我们这个水墨展都筹备一年多了,也不知怎么就碰上全国的美术馆一窝蜂地做水墨。”
其实别的展馆也有这样的抱怨,艺术记者每天跟的多是这类水墨展,多到对自家的展览都兴趣缺失了。其实不只是这半年,在google里输入“水墨+展览”,你能发现近10年里,有关水墨的展览和名词、口号、主义,简直多得令人瞠目——水墨关怀、水墨原形、墨变、再水墨、水墨解构、墨测高深、观念水墨、实验水墨、水墨文章、水墨新维度、水墨中的水墨、水墨现场、水墨思维、水墨方向……
水墨这一绘画题材和画种,是中国独有的文化资源。曾几何时,水墨饱受争议,甚至沦为一种边缘艺术,作为中国当代艺术的开路者,当代水墨并不成功,但为什么今天却吸引N多人、变得如此时髦了呢?而其追求的是什么?需要解决什么问题?核心的审美价值为何?在一片热闹的图景中,当代水墨对这些问题显然还需要做很多的厘清工作。
从临界到跨界
湖北美术馆做的“再水墨”展览曾经引发观众大吐槽,进而深入到公众接受美学的层面。“太艺术了,地球人无法欣赏”、“远离艺术,去做正常人”的神评论曾经火爆微博,也让公众将“乌七八糟、胡涂乱抹、莫名其妙”与当代水墨的创作画上等号。曾梵志的水墨作品“太湖石”系列一样饱受批评,但他将水墨看做心性的发挥,“不想像油画一样受市场左右,此番创作水墨,压根没有考虑观者的感受”。
当代油画家从传统水墨中汲取营养而进行的探索、装置与影像艺术中的水墨元素、与当下都市文化紧密相关的新型人物画创作,以及年轻作者以水墨书写的微观体验和微观叙事……当代水墨历经数十年的实验与探索,呈现出蔚为大观的景象,也让不少感觉其与根深蒂固的“水墨画”印象大相径庭的观众直呼“看不懂”。
当代水墨作为一种传统水墨艺术与西方现代艺术观念融合的当代艺术形式,在保持中国传统笔墨纸的基础上,大量运用西方现代艺术的一些方法和观念进行创作,在形式上的追求大于笔墨传统的内涵,通过书法、绘画、装置、影像的艺术形式来承载。
有人说,这种当代水墨,更多的是形似而神不似,是“伪水墨”。对此,中央美院副教授邵亦杨并不同意:“油画、装置艺术家也可以用水墨来表现,可以表现水墨的精神,媒介在当代艺术的形式里并不很重要,如今一些传统水墨艺术家的笔墨是传统的,但表现的事物、精神是非常当代的。”她认为,当代水墨可以穿越时间、空间,真正好的艺术是穿越历史的,不只停留在某一阶段,也不只局限在某一种艺术形式和美感上。而艺术批评家高岭思考的是全球化背景下,我们如何运用自己的传统思维方式和表现方式,与西方文化、视觉艺术进行沟通和交流,“有一些作品,甚至没有直接运用水墨,而是利用影像或者装置作品的形式,围绕水墨创作思维的生产机制和创作机制”。
这样会产生更多“可能性”。股市、房地产、环境污染、生活中的无聊琐事、吃烧烤、隆胸……一切皆可入画。广曜的《点象数化网络空间推图》以河图洛书为灵感,用数理模式来推导、演绎人与宇宙的关系和变化;申凡的《山水-9210-线》记录1992年至2010年上海证交所的数据,由此构成一条时代发展的曲线;266艺术小组让观众从8分钟的打斗表演录像《墨侠舞剑》中感受公孙大娘舞剑和书道;李婷婷的时尚家居作品,让美国艺术史学家克劳迪娅·布朗联想到徐渭那样大胆而生动的笔墨,“但她并没有强调对笔法的表现,而是更侧重利用颜料本身来吸引观看者的注意力——那些布满画面的颜色和由颜料滴落所形成的线条,展现了其巧妙的绘画创作过程”。
“传统水墨画家画山水和世外桃源的景象,而当今的艺术家则利用水墨表现全球化时代下的物质精神世界、社会生活以及所思所想。”理论家王端廷认为,装置、影像艺术家从事水墨创作,水墨画家使用影像和装置,走向平面和走向观念的相向而行,使水墨艺术呈现出一种丰富多彩的面貌,展现了新的可能性。
当代创作者通过引进不同创作形式及媒介来拓展当代水墨的边界,从而把水墨置于临界和跨界的状态中。“这像一个疯长的丛林。我们始终需要界定一个规则,从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水墨写意’中寻找到能够承传的脉络,或者在技术上保持一种水墨传统精神的东西。”武汉大学教授赵冰说。画家靳卫红亦认为,水墨需要边界,要在规则之内创作,“没有游戏规则,游戏就无法继续”。
仍然可以继续。“无论用什么样的媒材都不是核心,如果没有表达自己的需求,水墨都不能继续下去”,画家崔强说,“水墨这个材料就像我们文化基因里的一个链条,融入每个中国人的血液里,这是一种文化归属感,所以水墨肯定能继续走下去”。
水墨是看世界的方式
相较而言,西方艺术评论家对待水墨总有一种“旁观者清”的一针见血。“艺术家完全可以选择其他材料做作品,为什么选择水墨?”阿克曼认为,中国水墨所拥有的传统社会道德和文化情境从清朝开始慢慢消亡了,“但艺术家又不能随随便便利用西方当代艺术,所以情况特别困难和复杂”。
作为一种传统媒介而言,水墨在千余年的发展中形成了基本成熟的审美取向,并阐释着中国的艺术立场,而百年以来,画家一方面延续水墨的传统笔墨,一方面也在不断寻求创新。“上世纪80年代李小山的中国画‘穷途末路’说把古老的艺术形式纳入国际参照系和国际视野中,90年代‘笔墨等于零’的说法引申为文化问题的思考”。华南师范大学美术系教授皮道坚认为,90年代以来,艺术家不断探寻水墨画如何向现代嬗变,各种带有实验性质的新水墨浮出水面,试图从水、墨两方面触发,挑战水墨语言“能指”的最大限度。
“与80年代中国新水墨艺术家强调‘反传统’、‘接轨西方’的文化策略不同,进入新世纪以后,艺术家显然更强调基于当下感受对传统的再创造和再发展。”评论家鲁虹说。
据湖北美术馆副馆长冀少峰观察,面对社会的巨变,当代艺术、当代水墨面临着用怎样的方式回应社会变化的问题。社会发展的不同阶段,当代水墨都在不断适应变幻不定的社会现实,不断寻找新的话题和符号。而2000年以来,对社会、政治、经济结构与秩序、文化命题等的关注已经远远超越观念形态、风格样式与媒材问题,对生态问题、文化身份、生存与权力、本土与全球等命题的观照,让当代水墨呈现混搭共融、多元共生的叙事路径。“在一个混搭的时代,一切皆有可能,水墨、与水墨相关的装置、影像、非水墨画家的水墨表达……在观念形态、媒材样式、风格语言、精神指向和文化关注点方面都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多义的、多元的不确定状态——活跃,冲动,而且丰富。”
一如皮道坚所说,水墨精神代表中国人看世界的方式。今日水墨的使命,是激活本土文化的创造力——如何展现出中华文化的当代性和国际性?“艺术家身处东西文化不断碰撞的社会环境中,但作品并未丧失中国艺术本体的趣味,仍然以中国骨法用笔为根基,笔墨意趣是他们与传统画家遥相呼应的纽带。”武汉美术馆馆长樊枫说。就如画家卢辅圣所言:“尽管古人的曲肱饮水或者陋巷箪瓢之乐已经一去不返,但在强调反身而诚的中国文化传统尚能依稀回味的今天,保持对绘画的静观通达态度,仍然不算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