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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大地上的人文奇花——中国木版年画新论

时间:2013年01月30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冯骥才

麻姑

立屏 半印半绘 清末 杨柳青 荣昌画店 圣版得堡国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

  传说每年三月初三西王母寿辰日,麻姑在绛珠河灵芝酿酒,为之祝寿。故旧时为女性祝寿,多赠麻姑像,称“麻姑献寿”。此画设色以深浅墨色为主,反映了杨柳青年画对文人画的崇尚。

  内 涵

  年画看似简单,内涵却非同小可。

  一句话应先讲清楚,年画是中国普通百姓特别是广大农民精神天地的可视的呈现。

  古代的中国人,精神世界里位置最高的是神灵,因而神灵之像(神像)是年画的主项。年画中的神像并非宗教偶像。虽然各种宗教(佛、道、儒)的主神常常会在年画里出现,但没有严格的宗教意义。在科学蒙昧时代,人们将自己命运的安危祸福交给想象的神灵主宰,然后设法与之对话,这便是民间崇拜的由来。老百姓的神灵世界相当模糊,而且更相信一个十分原始的概念——万物有灵。因此,人们不但把现有各种宗教的神佛拉过来,还创造出大量的无法理清的地方神和行业神。北京印制过一百种神像俗称“京百份”,滑县李方屯将《全神图》由七十二像扩大到八十三像,白族的本主一村一位或几位;至于各地纸马上的神像更是不可胜数,相当一部分今天已经无法辨识。每逢除夕之时,家家户户屋里屋外到处贴满“各司其职”的神像;平时难得一见的神仙,此刻全围在身边。以神像们构成的庞大的神灵世界,带来一种强大的安全感;特别是在这旧去新来、充满未知的时刻,在心理上给自己以稳定与安慰。

  同时,年画又是人间生活的理想国。

  年画中一大内容是展示人们自己的生活。这种生活是男耕女织,美妇胖娃,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花红草绿,人丁兴旺,家畜健壮,连年有余,发财还家,衣锦还乡,金榜题名,日进斗金等等。当然,这并不是生活现实,而是一种理想的生活图画,祈盼中的梦境。年画很少写实。在这特定的迎新之日,人们心里全是理想的图景。如果想知道中国农民千百年来的梦想,就去看他们的年画。他们都已经画在画上了。

  年画还是墙上的舞台。

  年画是老百姓画给自己看的,古代老百姓的日常文艺大餐莫过于看戏,故而戏曲故事题材的年画最具观赏性。一幅戏曲年画贴在墙上,会给人们时不时指指点点说上一年。大戏难得来到村里,戏画天天都在屋中。中国戏曲年画不仅数量大,戏出多,而且不同产地的年画往往取材于当地人们喜闻乐见的地方戏。比如武强取材于老调梆子、河北梆子、武安落子,晋南多取材于蒲剧、铙鼓杂戏、洪洞道情,滑县取材于大弦戏,凤翔取材于秦腔,桃花坞取材于时令小调等等。于是,大量民间戏曲及其剧目可视地保存在中国年画中。有的年画现在还在印制,画上的剧目甚至剧种却已然消泯了。

  年画更是大众的自我教材。

  年画中还有一种内涵不容忽视,就是教化。劝善戒恶,催人奋进,敬老爱幼,伸张正义。自古农村社会无人管束,全靠精神与道德传统自律,靠一种自我教育。饶有意味的是,这种教化题材的年画更不是谁来说教,而恰恰是从人们自己耳熟能详的历史典故与传说故事中选出来的。比如:二十四孝,孔融让梨,雪中送炭,将相和,孟母择邻等等。于是,从中可以明白了古代农村社会超稳定性到底由何而来。

  由上述中国年画之内涵,即可知其包藏之大之深之周全。它实际深藏着中国根基性的人文本质,民间哲学以及国民性。

  这些都将是我们探究的话题。  

  艺 术

  中国年画因其民间性、农民性、自发性、集体性、节日与风俗性,在艺术上自成体系;不论是造型、色彩,还是表现方式都是独特和独有的。

  在造型上,强调饱满丰腴,健旺阳刚,宁肥勿瘦,宁动勿静,处处显示新岁来临之际,对生活兴旺与生命活跃的渴望。鸡要雄鸡,猪要肥猪,娃要胖娃,果要硕果;在年画中,所有形象都是充满活力的生命符号,都是理想化的象征。甚至连人物的表情,也都是笑口笑眼。中国人过年时是忌口角与哭相的。阳刚、快乐、健康、活力四射是年画造型的精神元素,也是造型原则。

  在色彩上基本上是主观的,没有写实和自然主义的成分。民间色彩充满人文意义。在民间,红色是喜庆的颜色,象征火爆、热烈、喜庆和欢乐,所以红色是年画的主色,也是年的主色。很少年画没有红色(除去嘉庆四年乾隆驾崩时杨柳青的“断国孝”年画是一特例)。黄色是从属于金的富贵之色,也是年画主要使用的颜色。绿色和紫色在年画中是作为红黄的对比色使用的,以使红黄更强烈和更鲜活。

  追求鲜亮夺目是年画的色彩观。为此,年画用色的特点:一是使用原色,很少用复合色;二是运用对比色,极少用谐调色。民间所用颜料多是矿物与植物颜料,朱丹、品红、品绿、槐黄、烟黑等,色彩更加艳丽照人。原色是有限的,因此着色时,要将色彩相互错开,各种色块一边交错一边对比,从而达到丰富和斑斓。

  在表现手法上,不尚写实的民间艺术,充分使用象征、比喻、夸张和拟人的手法,一方面使形象得到有力的强调,一方面加深了内涵的厚重。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谐音形象的使用。中国民间艺术中最广泛使用谐音形象的是年画和剪纸。谐音形象巧妙地利用一种事物相同的读音,依声托事,另寓它意。这些谐音形象的寓意都含着吉祥祝福之意,谐音形象在民间被视为吉祥形象,人人熟知,喜闻乐见;每每见到而“破解其意”时,都会从中获得别样的审美愉悦。千百年来,人们积累了成百上千种谐音形象,它们布满在年画的画面上,大大加强了年画吉祥意义、装饰美和人文的原重,并使中国年画在人类绘画中别具一格。

  当然,还有那些藏画诗、花鸟字、俏皮话图、灯谜画、连环图等等——这些都是惟有民间年画才有的饶有趣味的艺术方式,因使年画与广大百姓“快乐相处”,并一直百般受宠地活在民间。

  样 式

  中国民间年画还有着十分丰富的种类和体裁样式。由于年画是风俗性的,什么时间什么种类的年画贴在什么地方,皆有俗规。比如全神像和家堂画要挂在中厅或迎面大墙的中央,多为立式;门神与门画要贴在大门和房门上,常为一对,分贴左右两扇门板上;各类神像全有指定位置,灶神在灶台上方,家畜神在槽头之上,田祖在粮屯上,送子观音在新婚夫妇的居室里,不同地区往往还有不同规矩,纸马就更是如此。至于各类风俗、戏文、历史故事和装饰性的年画则可依个人意愿贴在屋内墙上,多为横幅(三裁或贡尖),也有的是对屏和四条屏。

  由于中国地理不同,文化不同,“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各地方都有自己“独家”的品种与样式。山东杨家埠和高密冬天冷,墙体厚,窗子两边墙的侧面要贴“窗旁”,上贴“窗顶”,墙角背光的地方贴圆形的年画,俗称“月光”;晋鲁两地的桌边喜欢粘贴“桌围”,沿着炕的墙上贴一圈“炕围”;临汾绛州一带碗柜上沿还要贴一条印着戏文画的“拂尘纸”,既遮尘又美观;漳州一带连蜡烛座上也贴上印着五色的“色龙”。此外,天津杨柳青的“缸鱼”,武强的“灯画”,凤翔的“窗画”,滩头的“窗格画”、绵竹的“门笺”、桃花坞的“斗旗”与“月宫”等等都具有该地区特定的自然人文的含义。

  人们以如此丰繁的各色样式、各类内容的年画,把自己包裹其中,使自己进了一个理想化与浪漫化的花团锦簇之中,美滋滋实现了心中的年。

(编辑:单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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