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读余光中,也是从《乡愁》开始。美则美矣!却恨年少,不大懂乡愁味道。
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故乡渐行渐远渐无书,连旧村庄也搬迁了,那东边的山与西边的沟大抵已经混沌于杂草丛林之间了,只有在脑中的印象越来越清晰,这首《乡愁》就越读越有味道。有了味道,又读他更多的诗。
从前,一个中国的青年曾经
在冰冻的密歇根向西瞭望
想望透黑夜看中国的黎明
他想要:
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
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
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余光中注定是个漂泊的人,1928年生于南京,童年随着国家的飘摇并不安定。“南京大屠杀”之后,10岁上下的余光中随家迁入重庆,度过了7年相对安定的读书、成长的少年时期。这段历史,对于很多成年人来说,都是铭心刻骨的,何况是自幼敏感的少年余光中。乡愁从那时就生根,所以是一定要回到重庆,才能算是回乡。
写这首《当我死时》的时候,余光中正在另一个半球的卡拉马如,思乡思得厉害。满怀乡愁的38岁青年便先行到死,写下这样的诗句:
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
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我便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
听两侧,安魂曲起自长江,黄河
……
总觉得这首诗情更切。初读《乡愁》,我会惆怅。而读此诗,我会流泪。然后继续读余光中的诗,也读散文。断断续续,读了十多年,到2017年末,余光中先生去世了,又自然想起了这首诗。
余光中与诗人弗罗斯特合照(1959)
作为文学编辑,我一直想出版一本余光中的书,到2019年恰好联系到了台湾的出版同行,并且有了这本书的缘起。对方提供了很大一个范畴,几乎涵盖了余光中所有的诗歌、散文和文论。都是好东西,但是如果贪多嚼不烂,是做不好书的。
先做一部散文集吧。他最经典的散文也总是带着乡愁的意绪,因为乡愁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了。诗歌太凝练,散文可以展开,可以详细地讲述他点点滴滴的故事。或者说,对于年轻的读者来说,单读《乡愁》一首诗,总还是体味不出乡愁的浓郁。
1961年台湾大半个诗坛
前排左起:郑愁予、罗家伦、覃子豪、胡适、庄来德夫人、余光中、余光中夫人、蓉子、夏菁夫人
后排左起:夏菁、钟鼎文、美大使庄来德、纪弦、罗门、叶珊、周梦蝶、洛夫
鉴于此,我希望带给读者一部能够读懂余光中的乡愁的书。要懂乡愁,就少不了离别与思念,少不了独自远行。余光中恰恰经历了太多,于是他在《高雄港的汽笛》中写道“孤独的灵魂该惯于远征”,而这句话就成了本书书名的出处,也成了本书的魂。
孤独的灵魂,漫漫的远征,给了余光中无限的乡愁,却也让他缓缓释怀。所以余光中并没有困扰于愁绪,而是活得自在从容。除了思念,他也有《调叶珊》这样的趣味诗句:
死后三年,
切勿招朋呼友,
上我的墓来诵诗,饮酒
……
可以说,在某一个阶段,余光中的确被愁绪填满。但综观其一生,倒是乐观多于哀愁的。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而对于漂泊的人来说,山和水既是阻隔,也是寄托。所以余光中与山与水都结下了深厚的情缘。
因此,《孤独的灵魂,当惯于远征》就从《山盟》《海缘》开始,来细细讲述这位“金陵子弟江湖客”的辗转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