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7日,登大峰山。
接近大峰山山顶,先是见到许多散落的片石,再就是片石堆起的石垛。这就是古齐长城的遗迹。近山顶处,有一段保留完整的城墙,有城门,有箭垛。不过这长城与北京、山海关的长城不一样,那里的长城是砖砌的,这里的是用石头垒起的,没有任何黏合物。
这段长城始建于公元前约6-5世纪,距今2500多年,是当时齐国为防御鲁、楚及中原各国的军事入侵兴建的,比秦长城还早490余年,是中国建筑年代最早、规模宏大、保留完好的一段古城墙。
出于思维定势,睹物总要思人。在如此荒郊大山上,一群人一块一块地搬运石头,垒起这座城墙,日日夜夜地守护着这段城墙,想想都觉得悲壮。当年有无战事?将士们如何生活?山自然知道,而山无心;石自然知道,而石无情。当年的事情,连影子都找不到了,我却意外找到了一个女人的故事。这个女人竟然是孟姜女。
城边立一石,上刻“孟姜女哭长城处”。另一处立一石,上刻“孟姜女问路处”。
孟姜女的故事,经许多专家学者的考证,断定源头在齐国。故事最早见于《左传》,记录的是一位叫杞梁的将领阵亡了,他的妻子要求齐庄王到家里去吊唁。后来,经过反复演绎加工,越来越故事化、戏剧化,演化成为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若按时间、地点推算的话,哭的到也应该是这段齐长城。但后来故事被搬到了秦长城上。
大凡故事,多是按人们的心态需要出现、定型的,往往与实际无关。所以,有没有孟姜女这个人,孟姜女哭没哭长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孟姜女这个故事。
细数中国古代有名的妇女形象,孟姜女无论如何是不能被忽略的。
心灵自有心灵的市场,有它的长销品和畅销品。世世代代的人们都在这个市场上选择自己的所需。人的功名心不限于活着,总幻想着死后也在心灵市场占位。像“流芳千古”之类的热词,无非就是想长期占有心灵市场的广告,表达的就是想把自己的名声打造成名牌、在后世的心灵市场上长销的欲望。其实是,在当代心灵市场上炒作一番,博得个畅销,还容易;若在历史的心灵市场上长销,确实不易。
中国古代妇女品牌,各色各样,满足着心灵市场的不同需要,长期被“消费”着。妈祖、泰山老奶奶、西王母等神仙,神通不亚于任何男性神仙,一直是被人们的宗教情怀、敬畏情结供奉着。西施、杨贵妃,美丽绝伦,却又与国家的衰亡联系在一起,生不逢时,人们以既羡又叹的心态来作为长久的谈资。潘金莲当是淫欲的象征,她的色让男性垂涎,她的恶让男性痛恨,让很多男人很纠结,既恋又怕,是男性世界需要品读的尤物。花木兰,既英勇又妩媚,既成熟又天真,是把孝与忠、刚与柔和谐地集于一身的最完美的形象,对家庭来讲,谁不想有这样的女儿、姐妹?于国家来讲,哪个帝王不希望有这样的女战士?所以千百年来作为正面的形象被“消费”着。
孟姜女与上述妇女不同。不管后来神话成怎样的美女,其实本质上都是一个村姑、普通农妇。她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农妇,没有大局观念,不知功名利禄。她不求丈夫当什么英雄将帅,她只要求自己和丈夫,像公鸡母鸡、公狗母狗一样天天厮混在一起。她是最接近大地、最接近生活的那种女人。所有的普通妇女,都能从孟姜女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因此,当被国家抢走了丈夫,她的心痛,也是所有普通妇女的心痛了。因此,孟姜女站在长城上痛哭的形象,其实是弱女之躯与坚固城墙的对峙,是儿女情怀与残酷战争的对峙,是小农意识与国家大业的对峙,是有情与无情的对峙——总之,是私情与国情的对峙。在这种对峙中,谁强谁弱,谁胜谁负,不言自明。百姓们虽然在现实中服从于权势和大局,在心里却不认账,于是,让孟姜女的泪水,把长城哭塌,惟有如此,人们才找到了一种心理平衡。一个村妇的泪水不可能松动一块石头,但世世代代所有的村妇的泪水汇集起来,就波涛汹涌了,什么样的城墙都挡不住了。
于是,坚固的长城,经不住孟姜女泪水的冲击,经不住孟姜女的哭号的震动,哗啦啦倒塌,出现了一个大缺口。缺口处,站着瘦弱的孟姜女。她也可能低着头,想从石头的缝隙中找到丈夫的遗骨,也可能仰望远方,希望看到丈夫的亡灵。这个缺口,是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微笑,这个微笑,是冲着那些王朝来的。这个缺口,对万里长城来讲,仅是一个小小的伤痛,但失去了丈夫的孟姜女,心中的缺口有多大?她的伤痛有多大?在孟姜女心中绵延着的长城,远远不如她的丈夫高大。孟姜女的故事,深藏的是国家和人民的共同悲剧,里边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国家和百姓都在此纠结着,这也许才是孟姜女故事的生命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