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丝喜剧《泰囧》轻取史上最赚钱华语片之荣,民族史诗《1942》却无力改写票房惨淡;《中国好声音》《舞林争霸》引爆收视,而褪去娱乐外衣的音乐会与剧场舞蹈却少人问津;自称“俗人”的本山大叔每年制造的春晚话题热度几乎超出春晚本身,谢幕春晚转战影视依然拥趸无数;雷人雕塑此起彼伏,“鸟叔”style风靡处处……当下,顾盼左右或放眼望寻,无非如是周遭满眼,以娱乐精神主导的大众文化强势涂抹着当下文化市场的主体表情,而传统精英文化似乎只能被挤压在边缘地带黯然神伤。这背后无疑潜藏着雅与俗今天的角力。
雅俗问题由来已久。在中国,从春秋末期“先王之乐”和“郑卫之音”史上第一次雅俗之争开始,魏晋南北朝保守论新变论之交锋,唐宋古文骈文的对立,两宋婉约与豪放词风的博弈,清代花雅之争斗……雅俗相争从未间断。在西方,从柏拉图将诗人逐出理想国,到亚里士多德用描写杰出的人和卑劣的人来区分悲剧与喜剧,从康德划分天才的艺术与雇用艺术或迎合社交乐趣的艺术,到黑格尔以精神战胜物质的程度为标准为艺术门类划分等级……雅俗之别无处不涉。
雅俗的分野,注定了雅俗之间永远的角逐,也带来永恒的雅俗之辩。然而前人诸多雅俗之论是否足以说服我们,并适用于新时代的文化语境?遭遇俗文化全面围剿,雅文化几近失守的现实境况,我们是否不得不重新审视和探讨今天的雅俗这个老问题生出的新面孔?
处于转型期的当代中国,借助新兴媒体而日趋繁盛的大众文化彻底颠覆了由精英文化君临天下的传统文化局面,生成了大众文化与精英文化的对抗与制衡的文化生态当下新景观。
从大众审美主体而言,在以往精英文化居高临下、一统天下、一呼百应之时,大众通常是被动地作为精英群体试图启蒙、教育与归顺的对象,很大程度上失去了作为审美创作与接受主体应有的地位和权力。而在当下,在大众文化中反客为主的大众审美主体,体现出强烈的主体意识觉醒,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下“俗”文化泛滥正是最广大的群众主体文化意识提升的一种表征,是社会发展进步的必经现象。
当然,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俗”并不等于低下卑劣,更必须与低级、庸俗、低俗甚至恶俗区分开来,而是一种客观的、有意义的存在。
事实上,能够做到真正的俗并非易事。从雅俗本身来说,《中庸》有言:“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如果说,“致广大而尽精微”适于治学之道,那么,“极高明而道中庸”也许正恰切雅俗之理。高明是精英能致之雅,中庸为大众所达之俗。高明并非“阳春白雪”,中庸也非“下里巴人”。因此从这个角度上说,真正能达俗者,方为致雅者,也只有实现高层次的俗,才可以与雅相通。
从文化本体意义而言,无论庄周所讲“道在屎溺”,还是禅宗有言“挑水砍柴,无非大道”,皆说明文化并非悬于庙堂;从文艺实践来说,老庄之文,李杜之诗,易安稼轩之词,四大名著之小说,元曲皮黄,哪一个绝缘乡野江湖?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到文艺大众化,文艺最终究竟是要服务于大众,它必然要经历一个从雅到俗的过程,因此某种意义上说,俗才是雅的终极追求。当下呼吁文艺创作要有生活,接地气,不也正是一种向“俗”的回归吗?
如此说来,俗之大行,雅居何处?难道我们要弃雅而就俗?
非也。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精英群体与普通大众并非泾渭分明,楚河汉界,二者不仅常常相互转化,更是不断相互渗透。我们的社会正在遭遇着后现代文化的突出症候——碎片化。各种文化实际都不可能真正实现大众化。无论高雅文化还是通俗文化,都可能以受众碎片化或时间碎片化的方式被拆解。比如,人们很难静下心来去欣赏一出整本的京剧,更愿意去欣赏折子戏,甚至仅仅把玩其中的几个经典唱段。再比如,表面上看流行歌曲是大众化,因常表现为时间的碎片化,以致转瞬消逝于一阵风中。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信息爆炸带来多元文化丰富供给与主体接受的自主、自由和随意性,助推和强化着这种碎片化。碎片化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文化的小众化,加大了大众与精英、俗与雅过度渗透的可能性。
从精英群体与高雅艺术来看,正如尼采“重估一切价值”一声惊喝的西方现代主义以来,某种意义上雅俗的秩序已然动摇。从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到毕加索的《亚维农的少女》,从杜尚将小便池搬进艺术展览馆,到沃霍尔将一堆商业包装盒堆进画廊,以古典主义为代表的传统艺术价值尺度审美规范被彻底颠覆,规范的恪守与经典的膜拜被打破,借助通俗、世俗甚至庸俗、恶俗的艺术表象,精英群体完成着工业社会工具理性肆虐带来的人性压制的反抗,更是一种对高雅艺术的曲折救赎。深受西方影响并以强烈的批判精神为特征的中国当代艺术,以及时下日常生活审美化趋势在很大程度上都在张扬高雅文化的同时也在试图完成雅俗的弥合。
《毛诗序》云:“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无论是最初源于仪式性的宫廷雅乐,内涵对天人、家国深层意义的观照和厚重文化积淀的雅文化,还是人吃谷即为俗,源自生活直接的呐喊、侧重感官愉悦的俗文化,都是社会文化的有机存在。俗是对雅的一种钳制,雅是对俗的一种规范。俗(真正的俗)没有底线,雅亦无止境。作为一种有生命力的、和谐的文化,既要有“仙女下凡”也需要“嫦娥奔月”,即雅文化与俗文化在共存互补的张力中形成对流,良性互动,在两者的斗争和争论中产生一种正能量,并且圆融无碍,允许当下多元文化共存,方能形成一个健康有序的文化生态。
文化与文艺发展中,“雅”与“俗”这对矛盾始终伴随和影响其发展进程。本期《中青年文艺评论家当代文艺笔谈》专栏将开始围绕“当代文艺的雅俗之辩”的主题,深入探讨当代语境下雅俗问题,以期助力坚持文化正确导向,促进文化生态健康发展,诚望广大中青年文艺评论家踊跃参与。——编 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