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庆幸昨天晚上自己做了这样的美梦,梦里我能和他在一起。他离开这个家已经十五年了,但十五年来我的心里时常都会想起他,我没有丝毫牵强附会的意思,因为我深知那个年月他的存在带给我们整个家庭的是什么东西。在那个上有年迈的老父,下有一帮没有力气的儿女的家里,可以说他就是父亲唯一的一个得力的儿子,使整个家的农活儿干起来少了很多劳苦,多了一些轻松。他,就是我家的大骡子。梦里我牵着灰红毛色的他在山上放草,为了防止他刁蛮的性情偶尔爆发,我特意在他的笼头上拴了长长的缰绳,但他调皮的性子终究还是来了,他扯着缰绳在沟坎边一圈一圈地直撒欢子,我使着浑身的气力扯拽着长长的缰绳,但还是不能将他怎样。眼看快要扯不住了,我就急醒了。拉亮灯泡,看看时间才是凌晨三点多。我仰躺在炕上,想着刚才梦里的一切,心里很是激动,十五年前为整个家任劳任怨出了不知有多少苦力的大骡子,和我竟然在梦里有了这次邂逅,真感觉是上苍特意的安排,让我能在情急之下为他写点什么,算做是对他最大的怀抱。
大骡子是在1996年冬天卖了的,那是一个很冷的天气,大北风裹挟着雪渣子在天地间肆虐,父亲让我牵着大骡子到集镇上去卖。一路上,他好像感觉到什么似的,一个劲掉头扯着缰绳往回跑,幸好那天集市冷清,大骡子没有被卖掉,又牵回了家,其实我也是不忍心卖掉他的。但毕竟他老了,不能给家里出更多的力了,卖掉他是终究的事。在隔了一天的又一个逢集,就有人用一千元把他买走了。后来一头黑色的毛驴顶替了大骡子的位置,站大骡子的圈舍吃大骡子的草料,虽然这头毛驴儿干活也卖力,但大骡子却始终没能从我的记忆中消失。
村里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那年,我还是个孩子。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村口的粮食场里,抓阄进行牛羊牲口的划分。二叔把我举过他的头顶,在村里的人群里,我从队长捏着很多纸卷的手里抽了一个纸卷。就是那个小纸卷,大骡子就被牵进了我家。后来家里又用一头老黄牛换来了一匹骡子,从个头和年龄比较都比我抓的这匹小,所以我们都习惯把我抓来的这匹骡子叫大骡子。
风风雨雨的岁月,大骡子承担了家里许多农活。和其他牲口一样,耕地当然是少不了的,但他拉着犁的样子却与其它牲口不一样,步伐稳健,昂首阔步,很是威武。每年从山上往粮食场里拉运庄稼,或者到了冬天往地里拉运粪肥时,家里都只套上大骡子一个,让他把装满粮食捡子或装满粪肥的架子车从沟底拉上陡坡。拉运途中从来不会出现像那些毛驴儿拉车子上陡坡的情景,在上到紧要关头拉不动时会倒退。大骡子每次都是不遗余力,勇往直前,像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一样把事情办得非常出色。但他的调皮性子也是闻名村里的,正因为此,自从被抓阄抓进了我家,他几乎一直都是被“囚禁”在圈里的。夏天,别人家的牲口出圈到山上欢欣鼓舞地吃青草时,他很大程度上还咀嚼着家里铡的干草,折腾在他那仅能转过身的圈舍里。
我对大骡子最印象深的是,一次牵着他中午下山,我一不小心从一人多高的地埂倒栽了下去,当时摔得我灰头土脸、天旋地转,攥在手里的缰绳也撒手了。我摇摇晃晃从地埂下爬起来,想大骡子一定撒了欢子钻进了庄稼地。但一切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大骡子却定定站在山坡小道间,没有一丝撒欢的迹象,一直等我晃晃悠悠走到他跟前,紧紧攥住了缰绳。我摔得着实有些严重,头脑晕晕乎乎,是他用缰绳扯着我下了山,到坝边自己喝了水,又被他用缰绳扯着回了家的。回到家里我还有几分糊涂,险些吓坏了我的母亲。事后我说了所有的经过,一家人没有不称赞大骡子的。此后父母亲更是把他看得和我们一样。
或许是大骡子过于谨慎,或许就是他骨子里生就的倔强,他的身体是绝不容人随意冒犯的。当耕地的时候他背子上的搭背或扯犁的软套绳出了问题,在中途或歇缓的当儿你要想给他侍弄好,那是很难办到的。他都会以“吱”的一声怪鸣,扭转屁股,奋鬃扬蹄向你进攻。如果想弄好的话,事先得向他和蔼的示意并说明,让他明白我们的用意方可。他一旦明白了你的初衷,都会乖乖地站着,任由你去拾掇搭背绳和软套绳,甚而有时还会用毛茸茸的长耳大脸蹭着你的身体,表示对你的感激。
大骡子,大骡子,十五年后念着这个名字,我的心里还是那样想他。他好像热热地活在我的心里。梦终归是梦,但大骡子却在离开我们这个家十五年后又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很高兴又看到了一眼大骡子。我的生活百无聊赖地过着,很多人像是雾一样从我的思绪中化散得不留痕迹,但这匹牲口却鲜活活地一直在我的头脑里保存着他原有的样子,我想,不同的生命,他们的身上折射出的光是不同的,我们养过的牲口有时候更能让我们感到一个生命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