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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奇旅》:人生海海,步履不停

时间:2021年01月22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钟思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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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奇旅》剧照 

  将非生命体拟人化向来是皮克斯动画电影(以下简称皮克斯)的拿手好戏。继《头脑特工队》对喜怒哀乐的可视化处理,近期在国内上映的《心灵奇旅》再次将抽象事物具象演绎;延续上一部成功之作《寻梦环游记》的逐梦动机与生死旅行,《心灵奇旅》又一次动用了一个“活死人归来”模型,对生活真义展开探讨。但差别在于此次皮克斯不再将目光聚焦于少年成长,而是留情于都市挤挨中的失落成人;当我们为乔伊的追梦执念成功实现而欢呼时,却发现影片实则言不尽于此。从“总动员”系列、《勇敢传说》《恐龙当家》对普通人自我实现的标榜,到如今以《心灵奇旅》礼赞平凡、瓦解世俗定义的成功,是皮克斯创作的一次嬗变,也是影片留待观众去解开的最后一枚暗扣。

  有灵的审视与实在界的应答

  梦想在纽约最好的爵士俱乐部演奏的乔伊,在自认为他的人生即将开始的时候,却随着他忘形的一脚突然踏进死亡黑洞,歪打正着地掉到生之来处、失去肉身,成为一个冒名的导师、超度的脱序者,并在这场逃逸中意外获得了对自己人生线路的审视。他在灵魂殿堂看到自己未竟的一生,发现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才华无人赏识、求职四处碰壁,他行走在纽约的匆匆人流中,就像一头扎进一个蓄电池,直到死亡向他发动了这场奇袭。“至少不能在今天死掉”——他负载着这一强大执念,开始重回地球的尝试。乔伊虽已生理性死亡,却没有符号性结束,与梦想的近在咫尺成为他逃离超度仪式的驱动力。

  奇旅始于一个螺栓螺母式巧合。影片动用了一场轻而易举的导师分配,让乔伊与另一位脱序者相遇,开始他们予取予求、相互激发的同行。受领者代号“22”是一个以年轻的初始形态存在的厌世老灵魂、一个千年“钉子户”。它在外形上与其他小灵魂无异,半透明状、像个圆圆的灯泡一样等待被点亮;但龅着一排大牙、洞悉一切的神气,是它作为顽劣主角的辨识度,也是千年烙印的形而上的气质。它拒绝被“启蒙”,对破坏性事件富有兴趣;它极度憎恶地球、抵触肉身,满足以灵魂形式做数独的生活。22的第一个转机来自一块披萨饼——这块街边偷来的小饼让它被人间烟火扑了一脸。肉身的存在让它达成了有灵所无法办到的知觉:在生之来处,“披萨”只是一个概念。因此,当它第一次真切与实物接触,感受到了“惊颤”:惊颤到它的抽象小灵魂周身爱心四溢、放起烟花。此后,它爱上了音乐、走路、棒棒糖和地下过道里的风,实则正是在不知不觉中对地球的执着抗议一一缴械。而最终完成对“22”仪式性激发的,是一枚空中飘来的枫树种子。它成为22线索式的“玫瑰花蕾”“一块玛德琳小蛋糕”,烛亮它在沙漠里失落的灵魂:当乔伊丢失了地球通行证、掏出种子的那刻,它失神的沙砾顿时随风消散。这枚种子,是实在界给它的应答。

  因为遭遇蒙尘而短暂熄灭热情的乔伊需要一次有灵审视去重燃自己的火花,而“22”则需借一具肉身去收集对世界的体会。影片的空间设计非常有趣,在探讨灵肉关系时,以忘我与迷失两重人生常态作为身体与灵魂的间隙,从而顺理成章地出现了来去地球的摆渡区。专门捕捞迷失灵魂的月之风在其中充当了一介灵媒。当乔伊回归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在梦寐以求的高光演奏后,是无尽空虚的时刻。他回到家中掏出“22”收藏的实物碎片,才意识到这枚通行证是它自己完成的——而影片更直白的告知是来自杰瑞的解答:火花才不是人生目标,而是对生活的激情,它是生活中的时时刻刻。“22”爱上的并不是通过乔伊的肉身所移情的音乐,它已经准备好去地球上用力拥抱生活了。

  故事以一招“机械降神”结束得异常甜美。乔伊因为助导了这个不羁的老灵魂得到嘉奖,名正言顺地重生去感受烟火人间——这场奇袭为他的火花重新擦火。而执着于数字与秩序的算盘精戴瑞被一句玩笑话成功忽悠,短暂性充当了反派角色的她只是一名期待得到肯定的勤恳员工。导演在游移不定中仍然选择了让乔伊重回人间这一套路式结局,从接受角度而言,想必也是更照顾到观众作为地球人“生死仅此一次”的脆弱感情。罗伯特·麦基曾认为被巧合统领的故事只是在制造廉价的惊奇,除非它意图让观众感知生活的荒诞;而《心灵奇旅》也确实这么做了,但我们却从中体会到,生活是值得过的。

  皮克斯的商业程式:套路与视角

  皮克斯在剧情上向来以套路和非套路共存而卓越。它的固定模式来自被反复言说的成长、亲情、梦想母题及正面价值观,这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商业稳定性。但同时,“我们不会低估孩子”成为皮克斯的重要打造策略。《心灵奇旅》需要孩子们理解人死后会去哪里,制作团队在创作阶段做了7次放映以确认儿童观众对此保持足够清晰。将私人感受变得富于普遍性、以动画题材打通全年龄层,影片又一次显示了皮克斯应对不同理解力群体的掌控力。

  而皮克斯程式的最重要一环,则来自他们看待世界的独特方式。在盛行制片人中心制的好莱坞,提案制的推行让创意和导演成为皮克斯团队的首要灵魂,从而给商业动画留下了作者性的缝隙。激活套路的关键在于如何找寻到那个“视角”:将熟悉的事物以独特的视角表达,从而将随手可见的元素用得照样风生水起、活色生香。《玩具总动员》使无生命体征的玩具动起来,令它们从附属物摇身一变为主人的童年守望者;《机器人总动员》赋予机械体炽热情感,从而将一个最简单的爱情路数讲述得纯情至极。这都是皮克斯“视角”的经典案例。而《心灵奇旅》导演彼特·道格特作为工作室“五大元老”之一,执导筒素以童心见长。影片虽关怀着成人世界,却依然来自导演对于儿子的成长观察:打他出生起,道格特就一直在思考儿子的性格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婴儿们在刚出生不久,就已经天然地表现出了对特定事物的喜欢和厌恶。《心灵奇旅》同样是一个常见于喜剧的身体错位公式,但通过来处与彼岸、忘我与失神的神秘主义设定,为生活的套路故事套上最新鲜的世界观,从而达到陌生化的奇观效果,便与通俗演绎拉开了距离。

  纯粹的现实主义动画因与真人题材影片走得过近而极难在市场上引起关注,因此,商业动画从表现上来说,往往不是现实主义的。《心灵奇旅》通过对超现实灵魂世界进行讲述,却创造了对现实真实最具当下性的动人研究。曾拍摄出动画史上第一部三维长片而引领三维风潮的皮克斯此次后撤一步,在场景设计上大做减法甚至低至二维。在微风和面的生之来处,最小的生命体们没有经过塑造,也没有秩序,还未生成自己的辨识特征,只是一群群气溶胶质地的极简圆状。而杰瑞和戴瑞全部由毕加索式的二维线条构成,它们作为理论上的存在显然更为抽象。但在对现实场景的呈现中,皮克斯的制作技术却日臻精细化以贴合真实、打造可感。画面中的纽约人流不再是《玩具总动员》中以一个安迪的模型去覆盖所有小孩,也非刻意阻挡次要人物面部形成千人千面;海水光线的折射、萨克斯上黄铜光流转的瞬间,又成为皮克斯的一场低调炫技。值得注意的是,在“22”的灵魂导师们的登场上,皮克斯平衡着不同文化、性别的成功人士以紧贴政治正确,却将他们镶嵌进启蒙失败的调侃情境中。同前不久上映的环球动画《疯狂原始人2》一样,《心灵奇旅》中的该桥段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昭示了当代动画的挪用、拼贴、戏谑与解构都在成为商业动画中的重要调剂方式。

  (作者系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编辑:贾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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