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导演都能成为“作者”,以一部《Hello!树先生》将导演韩杰置于作品分析的主体似乎也并不过分。区别于当代电影大多戏剧铺陈和视听夺人的商业化元素,这部电影显然将导演个体浓厚的风格特性带入题材并进行了详尽的表达。暂且勿论影片受众对这种表达的理解,至少影片的内在含蕴包裹着导演浓厚的个人意识,为华语电影的作者叙述营造了又一重耐人寻味的迷雾。
一个没有姓名被人唤作“树”的人,一个像树一样伸张肢体却在生活中似乎什么也够不着的小人物,家门口的大树是他孩提时代的痛苦印象。作为作者的导演在影像本体的运用上对于树先生成长感受的记忆进行了表达,让主人公蜷曲于树上的姿态在对其父兄的往事追忆和幻梦的反复强调中渐趋清晰,也使得主人公不稳定的人生在作者的微妙重构中渐趋迷离。影片的主人公树先生主体身份是城市化进程中的农民,但从他的经历所折射出的世人百态并不是基层农民最准确的现实。作为底层和边缘的符号化代表之一,树先生只能是伴随着突然的精神失常的个体意志和情绪感触的集结,是作为作者的导演审视自己世界观的同时所重构的一个非典型性意义的偏执理想。
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村生活方式的落魄者,有着真实而强悍的生存能力,却匮乏精神引领的存续能力。贯穿片头和片尾的太阳新城显然不能作为生活的最佳出路构成生活的意义,于是树先生精神错乱演变成一个人格畸变的个体。从机修工弄伤眼睛失业,在卑微憋屈中被人占地还被村长的裙带要求认错下跪,被哥们奚落为人格不稳定,进城找工作却亲历混得人模人样的发小夫妻之间因为婚外恋吵架等等。小村庄里的矿震不断,社会人际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动,新旧时代的经济变革消融崩溃了人的意志,小人物无根的悲剧也在颠沛中上演。
混乱嘈杂的人生,大量平实的人物情节和光影细节的刻画也将本片修饰得较为精致有韵。前半场影片的叙述散淡琐碎却不让人烦闷,人物形聚神凝特征鲜明。观赏片子如同饮一杯白开水,人性的温热赋予看似索然的片段各种无尽的意味。不稳定的人生和被重构的迷离,在树这个人物的阐述中释放;也在漫不经心的看似无意中展现了树先生的恍惚,引出了下半段支离破碎的意识流。现实真假难辨,影片所体现的当代乡村普通村民边缘人物的症状各自调和着,树先生对现实的慌乱不安的精神生活状态于此情有可原。
亲友如过客在生命中来去,拆迁的现实题材里所包含的百态人生冷暖。村庄的变迁,破碎的现实,集体搬迁的太阳新城作为一个陌生的梦想高大得触目惊心,影片结尾的定格似乎喻示着一个族群的呐喊即将于静穆的钢筋水泥间爆发。在导演的影像叙述里,有一幕人民路与自由大道的标识,失去土地的树先生在现实的困境里变异了自己的身份,更丧失了那些真实的梦想。
人格分裂的成长故事与整个时代和社会环境的变迁联系了起来,荒诞的现实只能诞生不可靠的梦想。修车无意伤了眼睛,配上眼镜的树竟在影片的下半段被村人视作通灵的神汉大仙,连现实都无法看清的那双眼睛是怎么看穿到那些现实之外的?观众跟随树先生所看到的他死去的父亲和大哥,还有他痴人说梦般的村庄停水的预言,为人的生死和公司的开业剪彩指点迷津等,一个卑微的精神病患的农民戏弄着世人。而这种迷信传统怎么会忽然在这样一个人身上传续并未被质疑,也未让任何人感到习惯性的不妥。
树是什么?在越荒芜越陌生的现实处境下,兀自坚持的精神脆弱已然崩溃的小人物;在迷茫恶劣和无所适从的精神压迫下,以一种纯粹的真诚和极致的勇气来编织梦想的小人物;他的精神状态是受到什么样的锻打形成了影片后半段不同程度的夸张与变形呢?那些语焉不详的抽象表述以想象的影像建构了各种猝不及防的生活碎片,那些被打破的梦想不再成为人们内心值得依靠的精神支柱。这个生存的世界是否真实,我们也会跟他一样混沌么。
作为作者的导演,在后半段进行了作者表达的一种个人化语境探索。不可否认,在国产电影成长的路途上,需要更多这种形式上的追寻和探索,更多作为类型化发展意义上所具备的披荆斩棘的开创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