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历经沧桑岁月,松岗厚重的人文历史底蕴历久弥新,在深圳这片文化沃土熠熠生辉。丰富的历史遗迹、文化古迹,已成为松岗城市生命的重要部分,为松岗文化传承注入精神力量。本期“时代湾区”专栏聚焦松岗物质文化遗产,挖掘不可移动文物蔡学元进士第、王氏大宗祠的前世今生,回溯岭南文化名镇耕读治学、忠孝传家的传统,抚今追昔,赓续文脉。文字间激起阵阵乡愁,徐徐铺开一幅质朴浓郁的民间风情画卷。
天渐渐转凉,深圳秋天的燥意里清风徐徐吹来。我走进宝安松岗沙浦社区一处古朴幽静的地方,这里伫立着一座屋宇宏大、式样典雅的古建筑。触摸那爬满院墙的暗红色苔痕,门柱、匾额上剥落而隐约可见的字迹,这座建筑所历经的岁月风霜赫然入目。
这是位于沙浦二村的进士第,是深圳罕见的一座现存进士第古建筑,于清嘉庆十三年( 1808年)由进士蔡学元所建。此为二进四开间的府第式建筑,门额以细砂石岩为底料,配以淡黄底色,阳刻“进士第”三个大字,字体浑圆流畅。
推开厚实的朱漆大门,我似乎闻到了那来自远古的纸墨味和书香气。
查阅资料方知,深圳自明万历元年(1573年)析出东莞、立新安县以来,有了县一级的行政管理,官府和民间纷纷兴学宫,办书院,从此人文蔚起,中举人、登进士者,不时有之。沙浦的蔡氏家族就是当中杰出的代表,蔡珍、蔡学元父子曾为地方教育作出过杰出贡献。
查考蔡家先世,宋绍兴年间,有蔡安与李氏夫妇,原籍福建汀州,迁居广东南雄珠玑巷,后又迁徙东莞塘下,为东莞、深圳蔡氏一世始祖;至明洪武元年(1368年),九世祖蔡法俊迁居宝安沙浦村,为该村开基祖先。
自蔡法俊建立沙浦村以来,蔡氏家声日盛,至清代更是冠缨相连,人才辈出。据《新安县志·人物志·行谊》载:“蔡珍,字席聘,沙浦人。积学能文,屡试高等,学使深器之;而谦光庞德,邑中尤所共仰。”蔡珍是个勤奋好学、知识广博之士,屡次参加各级会试均出类拔萃,深得朝野官员和乡人器重。又因为人谦虚品德高尚,在新安县方圆百里无不得到大家的尊敬。
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蔡珍以《诗经》中丙子科举人,后在新安县南头城著名的文岗书院掌教十多年。由于他学识渊博,教育得法,许多优秀学生锻造成器,其中最引以为豪的是他的二子蔡学元。蔡珍家教极严,既以身作则,又把手言传。蔡学元3岁便能背诵诗文,幼时的聪明与勤敏备受乡邻称赞,随着年岁增长,学问大有长进。
清乾隆六十年(1795年),蔡学元领乡荐(乡试中举)。并于清嘉庆十三年(1808年)戊辰科吴信中榜第三甲,授咸安宫汉学教习,任肇庆府教授,调潮州府教授。“教授”是府(地区级建制)里管理全府教育和课试的官员。蔡学元成了沙浦村数百年来取得学位最高、最有地位的人。
蔡学元登榜进士后荣归故里,于村南蔡氏祖祠西侧建“进士第”。沙浦学风愈盛,成为一个文化积淀丰厚的历史文化古村。蔡学元去世后,由蔡氏后人遵其嘱葬在村后小山坡上,如今已无迹可寻。但他与其父颇深的文化造诣和毕生对学子的谆谆教诲留存,为地方教育呕心沥血,让世人永远怀念。
斯人已逝,进士第虽饱经风雨,但浩然之气犹在。那明煦的阳光固执地透过瓦片的隙缝,照拂这个曾经风光无限、蔡氏引以为豪的“进士第”。
百年来,随着历史的演变,书院经历了几度废兴,屡有改易,如今大致保留了往昔状貌。2018年,松岗街道投入500多万元对此进行了较大规模整修,虽然书院内的厅堂屋舍还是因年深月久而略显苍凉,但修葺后的院落相较从前可谓“旧貌换新颜”。
如今,踏着院内青砖石地,看着粉墙玄瓦,里面一派肃静。正堂供奉着蔡学元的仿铜全身塑像。“师至圣传道授业,法先贤明德储身”,一副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对联镌刻于两旁。见证传道授业历史的墙壁上,更是醒目地嵌着“进士”二字。
驻足深思。遥想当年这里的先生与学生,摇头晃脑,吟诵诗文歌赋的书生意气。“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蔡老先生以这样的治学态度要求学子。“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 ”这是辛弃疾在悼朱熹文章中的心声,我想,蔡老先生的一生也是如此。
当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当读书成为每一个人的生命必需品,这里早已成为松岗的一方文化沃野。2020年,松岗街道对进士第进行文化布展,依据史料,还原了蔡学元进士的人物雕像、教学读书场景和科举文化展室,设置金榜题名打卡点,吸引人们来这里感受沧桑历史。2022年,进士第成了松岗长青老龄大学教学点,定期开设传统文化讲座,文化气息更加浓郁。沙浦社区在进士第引入“魅力汉字”硬笔书法学习、“浓淡相宜”国画教学等传统文化课程,今日老师化身昔日夫子,谆谆教诲,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青少年。
时光流逝,进士第在朦胧月色中渐行渐远。百年,春秋变换,朝代更替,唯莘莘学子、老师夫子在此汇聚。百年,进士第,一种灵魂,沧海桑田,人已逝,花已凋,不变的是浓荫拥着的华夏文化教育精神,在昏暗中照亮一方水土的百年庭院。不变的是荏苒时光里的琅琅书声,从古到今,悠悠百年。
(作者冯梦琳,系深圳市宝安区松岗街道党建服务中心副研究馆员,“时代湾区”专栏特邀作者)
老物件里的绵长记忆
不知什么时候起,对旧物总是心心念念,有着割舍不断的情结。秋末冬初,意外撞见松岗工业时光博物馆,许多百余年的老物件流淌出一种独特的浪漫风情,浓浓的生活印记唤起我对旧时光的回忆。
旧物,看着陈旧不堪,但每件旧物对当时的人们来说都是一份珍贵的记忆。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不知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三转一响一咔嚓”的荣耀,记得初次使用留声机、寻呼机、开盘机的新奇,记得“锔盆儿,锔碗儿,锔大缸”的吆喝。我原以为,即便怀念,这些已然淡出人们视野的物件,终将湮没在历史的尘烟中。而今在工业时光博物馆见到实物,内心的遗憾得以弥补。
顺着满屋藏品走一圈,许多未曾谋面的物品跃入眼帘,甚至那些陪伴过我童年的事物,也像瞬间打开时光窗口一样,扑面而来。
藏品中有清朝时的照相机、中国第一台收音机、 19世纪的电话机,还有各式留声机、电影机,不断更新迭代的电视机、手机、电脑,童年时见过的油灯、暖水壶、手电筒等生活用品也整齐陈列在架子上。用手抚摸,不染半点尘埃,主人平日一定是细细打理,让这些物品即使褪去了光彩,依然闪烁着生命力。
看到这些曾经与人们朝夕相伴,甚至梦寐以求,最后却又销声匿迹的东西时,万千滋味涌上心头。我仿佛找到了一个巨大宝藏,找到了“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的惊喜,又被“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的沧桑之感笼罩着。
所有“旧”的元素都在这里汇聚,时间在此流淌,时代烙印随处可见,它们也曾温暖了岁月,温暖了几代人。
我听到了50多年历史的开盘机发出的声音依然饱满,音质极佳。开盘机,一个时代的缩影,50多年前能听到这种声音的家庭非富即贵。120年前的手摇缝纫机已锈迹斑斑,把手从中间裂开,木制底座也透露出年代久远的秘密。用手轻轻摇动,机子还很灵活,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台老式电话机,曾让一个年轻人流泪,他回想以前出门在外打电话回家时,插入电话卡,卡着秒跟父母说聊不完的话。
变化着模样的物体,千古不变的生活,这些旧物承载的思想和记忆,是比其功能更为重要的存在。有些物品,经过时光淘洗依然留了下来,与文化的流传一脉相承,让陌生的事物为今人所认知。
就如博物馆里的另一处景观——锔瓷老物件。中国是瓷器的故乡,自然有锔补瓷器这一行当。过去,尤其在乡下,常有工匠挑着锔瓷工具,扯着平平仄仄的嗓音,在破裂瓷器上打上锔子,延续着它的生命。幡然醒悟,我们从小听着父辈们“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的教诲,不正来自这锔瓷手艺吗?
我不禁沉思。时代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让很多传统手艺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失去了用武之地。幸运的是,依然有一些匠人,让这些工艺得以留存。他们或许在一个寂寞的角落里,安静地传承着这古老的技艺及其背后的文化。
恍然间,被馆前一块牌匾所吸引:宝安区文化馆再生资源回收创意馆。字里行间,是博物馆主人李一航从事工业废品收购20年间,收藏逾4000件城市矿产的传奇,收藏的目的是让青少年了解我国科技发展的沧桑巨变,松岗街道为此给他免费提供这个展馆。他也当起了义务讲解员,让这些渐行渐远的老物件焕发了第二次生命。如今,博物馆已被松岗打造成文化教育基地,也成为宝安区特色主题馆。
展馆入门所见,一台“北京牌”电视机尤为显眼。这是中国生产的第一台电视机,也是他最骄傲的藏品,连说明书都保存完整。李一航奔波1800公里路收入这件藏品,迄今他收藏的老式电视机已近400台。对电视机的执念,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当年邻居家有一台电视机,为了换来看电视的好位置,李一航每天吃了饭就去邻居家帮忙干活,母亲常说他“家活懒,田里活沉,人家的活不累人”。小伙伴们挤在一间屋子里,坐着小板凳,安静地看《新白娘子传奇》,那已成为一代人的记忆。
吸引我注意的,还有一个小空间,它还原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城市家庭的摆设。木制高低柜、嫁妆箱、搪瓷脸盆、微微泛黄的挂历……深入回溯,感叹旧物过往生命的光彩忠实再现。像是将时光锁住一般,一组简陋的物件还原了那些年里的居民生活,充满了烟火气。李一航回忆,这个空间的灵感源于读书时代,他在班主任家中看到的场景。他画下草图,几经周折找齐这些老物件,将当年的梦想和记忆浓缩在这个空间里。
世人恋旧物,莫不如此。
万千思绪在我脑海交织。这些跨越百余年历史的老物件,虽然落后于时代,但是幸运地避免了被解体和被抛弃的命运,它们依然散发着余热,默默讲述着社会发展的沧桑巨变,也真实反映着人们生活的变迁,保留着鲜明的时代印记。
昨日种种,历历在目。我终于在流连许久之后,踏出了大门。忽然间,只觉得,坠兔收光,远鸡戒晓,换了人间。只是感恩这场遇见,让我渐入模糊的记忆有了具象的载体。
确实,历史需要记录,故事需要讲述,文化需要传承。江河日新,当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继,终于迎来了幸福的曙光,总要有人追溯着前人发展的脚步,把故事讲述给后来人。
(作者温秋圆,系广东省作协会员,深圳市宝安区松岗街道作协主席,“时代湾区”专栏特邀作者)
岂止是乡愁

五指耙公园 彭琼康 摄
霜降过后,阳光褪去了锐气,柔和的晴日与清爽的凉意俱在。松岗五指耙公园温柔恬静。我最喜五指耙湖光潋滟,更爱五指耙山一抹青黛。漫步其中,蓝天、白云、碧湖、花海、远山、丛林、绿草,一切都触手可及,四处弥漫着沁人肺腑的清新空气。
当一座古风醇厚、韵味十足的院落——乡情园进入眼帘,眼中自是多了一份清丽。好一处安静的院落。青砖黑瓦,这是一座典型的岭南庭院,像一处富贵人家的府邸。有一院门向外突出,大理石门框上方挂着一块长方形牌匾,用隶书写着“深圳乡情文化基地”。牌匾极为简洁,紫红色底,金黄色字,镶以金黄色边框,简单低调,浅白厚重。
园子占地8000平方米,目及之处,连廊、亭阁、小桥、流水,环境精致优美,可谓“一步一景”。园内亭多,几乎是百步一亭,及目亭、慕乡亭、聆音亭、同心亭、逐梦亭、听雨亭等,亭与亭均有连廊相连。沿着九曲连廊缓步前行,即便是雨天也不用担心雨水会淋湿鞋子。每一个亭看着相似,质朴庄重,飞檐翘角,廊上有手工雕花,横梁上纹着回字纹、如意祥云、梅兰竹菊、鹤鹿松柏。风绕梁柱亦无声,雕花饰廊年久远。每一个亭上铭刻的亭名和楹联,赋予了这不同的亭一个相同的意义,一股浓浓的乡思、乡愁味道扑面而来。
连廊处有社区的概况,那是地域的乡愁;有姓氏的来源,那是来路的乡愁;有港亲的介绍,那是寻根的乡愁;有舌尖的记忆,那是味蕾的乡愁。这所有的一切,犹如一老者在讲述松岗的悠久历史和那些古老的故事,声音苍凉沙哑,总能触动心底深处那根弦。我仿佛看到了一幅质朴浓郁的民间风情画卷,文、蔡、王、袁、沈、萧、叶等族人睦邻而居,渔盐耕读,生生不息;我仿佛看到了松岗人跋山涉水去了香江,听到连廊响起了他们离开家乡时沉重的脚步声,他们踩下的那一道道深深脚痕仍赫然在目。在连廊转角处,在青砖黑瓦间,在亭台轩榭中,我能听到他们思乡的哽咽呓语,那是他们深入骨髓的乡愁。
“闻水声,如鸣珮环”。一阵阵潺潺水声把我拉了回来。循声望去,一条溪流自及目亭的涵洞下贯穿而过,好一个“泉水流来石洞幽”,不远处一阵阵悦耳的鸟鸣,伴着流淌的脉脉细水,汇集成一汪碧湖。
溪流来自何方?声音叮叮当当,清脆深远,仿佛与一条遥远的河流相通。湖边芦苇青葱,水中睡莲朵朵,一只白鹭单脚踩在莲叶上,抻长脖子望着两座石山发呆。石山两边相峙,峭立于临风亭的两端,山石层层叠叠铺展,堆出千岩万壑、雄浑巍峨的气势,沉默的山石兀自端坐在花草与苍松中,倒有了青山绿水、留去自便的意境。
湖的另一边,竖着“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诗句,那是杜甫的乡愁;“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那是李白的乡愁;“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那是王维的乡愁;“高阁一长望,故园何日归”,那是韦应物的乡愁;“一枚小小的邮票、一张窄窄的船票、一方矮矮的坟墓和一湾浅浅的海峡”,那是余光中的乡愁。曾几何时,一部分松岗人背井离乡,奔赴香港谋生,他们筚路蓝缕,辛劳创业。如今,在香港生活的松岗籍乡亲大约有4万余人,但无论他们身处何方仍心系祖国,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故土。不知多少次梦回故里,那高大的牌坊、古老的祠堂,还有故乡的旧宅,总会出现在他们的梦境中;也不知从何时起,一句乡音、一道美食、一首诗词,总能唤起他们对家乡的思念。
五指耙公园的乡情基地让乡愁得以安放,众多港亲相聚于此,挥毫泼墨,一书一画中,是斩不断的血肉亲缘;他们举办美食活动,品尝溪头酸菜、松岗腊鸭、永隆烧鹅等家乡美食间,找到了记忆中的味道;欣赏乡情雕塑,叙乡情,话乡音,憧憬着家乡的发展前景。亲戚越走越亲,朋友越走越近。为什么越来越亲?为什么脚步越来越从容?因为血脉相连、深情难忘,因为同根同源、乡情浓烈,因为对这一片土地爱得深沉。
漂泊在外的游子“知所从来,方明所去”。粤港澳大湾区的深度推进、深圳投资环境的不断优化,吸引越来越多漂泊在外的游子告别孤影离愁,回到家乡松岗。松岗张开温暖的胸怀,拥抱回乡的人们。“松岗深港青年创意园”扎下根来,忻元甫、王泽祥、忻伟高、文仲伟夫妻、王子琪等港亲,带着温柔又绵长的思乡之情回来了,他们投资兴业,共襄善举,周穷济乏,让一缕缕乡情变成全面推进家乡振兴的内生动力,用一句“我来自松岗”诉说着对故土的依恋。如今,数百港亲长期住在松岗,将一份浓浓桑梓情、拳拳爱国心,浇灌在这片热土上。
今日,徜徉于这一隅烟柳依湖、草木葳蕤的院落,乡愁可以安放,可又岂止是乡愁?
(作者汪破窑,系广东省作协会员,“时代湾区”专栏特邀作者,著有小说集《大雪温暖》《槐树湾纪事》等)
寻访王氏大宗祠
溪头村,自带田园诗意的名字,是深圳西大门松岗街道与东莞市接壤处的一个古村落。特区建设浪潮中,鳞次栉比的工业厂房、商业楼宇,逐渐替换了村庄旧貌,纵横的街道、广场公园取代了田畴阡陌,随着城市化进程,去掉“村”字,蝶变为“溪头社区”。
名字的更替,并不重要。溪头村之前,这里叫作“关涌”。如今,溪头社区有户籍人口5000多人,外来人口2万多人。虽然已成为城市居民,但这里家家户户都保留着制作酸菜的手艺。流传了两百多年的溪头酸菜,在今天竟成了网红特产,也成为溪头人美好的农耕记忆。
溪头村原住民以王姓为主,保留比较完好的文物古迹有王氏大宗祠等。一个秋日上午,我来到溪头,寻访王氏大宗祠。这座几经修缮、完好保存的老建筑,在四周现代楼宇的簇拥中,显得那么抢眼,不容置疑地证实这个老村落的存在。
2012年,宝安区文体旅游局将王氏大宗祠列为“不可移动文物”。这座宗祠与各处保存完好的祠堂一样,像一部部原地打开的史志,记录着深圳这座城市的人居史、农耕史、城建史。
宋明以来,一支支来自中原的移民族群,分枝分丫,频密地从各个中转地分赴南粤诸地,成为广东人口迅速增长的来源。
先祖何时迁居关涌、在此开基的?溪头村的王姓宗亲们倾向于“宋朝”,这是一个能契合先祖一路南来迁移轨迹的时间:山西太原、福建莆田、东莞厚街而至溪头村——其时,此地尚为东莞所辖,归属福永司,七八百年后的今天,为深圳市宝安区松岗街道溪头社区。
王氏大宗祠未载明兴建年份,但两次重修的时间却被清晰记录:第一次是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第二次是1999年4月。当然,面对风雨侵蚀、人为破坏等等,少不了大大小小的维护、修缮。
走进王氏大宗祠,朝向南,三开间三进。由前中后三堂、两天井、四廊房组成,砖木石结构,清水砖墙。大门门额书“王氏大宗祠”匾;前天井两侧设廊房,内为卷棚顶,有小拱门通前堂和中堂;中堂设六扉屏门,上挂“爱耕堂”木匾;后堂格局更为繁复考究,明间供奉祖先牌位。整个建筑布局庄重、空间实用,采光良好,呈现浓郁的岭南广府建筑风格,尤其是连廊设计与檐壁彩绘瓷画,与珠三角各地古建筑一脉相承。
在东侧廊房墙上,我们看到镶嵌其间的一块道光二十九年的重修碑。碑文记录了重修缘起,其中表述:“我溪头王氏族三世祖号居震,由莞邑厚街分迁而来。宋末迄今修造祠庙业经数次矣,至大清道光己酉(道光二十九年,即1849年)倒塌已甚……集腋成裘,苦心焦虑,始能修造祠堂及东岳庙”。由此可见,彼时人们对祠堂建设的重视,也可见重拾一砖一瓦,要聚人心,集钱财,何其不易。
我们来到时,祠堂前厅已经坐满两桌老人,满堂的笑谈声。经人介绍,祠堂平日里是保持开放的,有专人打理,村里的老人们都习惯来这里坐一坐,喝茶聊天。
巧合的是,今年74岁、曾长期在村委工作的王林就老人正好也在其中。正是这位长者,全程主持了1999年的祠堂重修工作。老人回忆起当年的村容村貌,当然,他所描述的景致都已不复存在。听了老人的详细介绍,我们方知,祠堂的重修严格按照老祖宗的要求。当时,祠堂的整个墙体、天面已破败不堪,人们将拆下来的原材料悉数保留,尽量物尽其用;为了能百分百按照原貌还原历史,他们先拍下照片,再依样施工,“修旧如旧”。
重修祠堂责任大,压力也大,资金都是宗亲们一百两百筹集起来的,其间困难重重。为不辜负宗亲们的重托,王林就老人等负责祠堂重修的一行人当年还专程到佛山观摩当地人修祠堂,恰巧见一位画师正在认真雕画门神。他默默观察,心中暗叹:画得实在太好了!于是诚邀画师到松岗帮忙。漆画需要高度专注,一手端颜料,一手描画,目不转睛,画师每天工作两个小时,就得收工休息。连续画了14天,终于画好了。这期间,王林就老人安静地陪着画师,看着他一笔一画地工作,从旁给予自己的修改意见,把门神画得更有动感,更威武。
祠堂后厅,靠墙整齐码放着数十张木质大圆桌。了解才知,这是专门为村里每年的年饭准备的。团圆饭举办的时间不定,除夕前几天均可安排,全村老小参加,包括迁往香港等地的宗亲都邀请回来,四五百号人同吃一餐饭,每年不下五十台,好不热闹。陪同参观的溪头社区工作人员说起来也陶醉不已,作为年轻一代,他们对宗祠的印象,更多是对团圆饭、大盆菜这种仪式感的认同与向往。
最令王林就老人难忘的是,他曾经跟随厚街的宗亲,组团到福建莆田寻根问祖,拜会那里的族亲、宗长。两幅当时的大合照,经过放大过胶,悬挂在前厅墙上。老人希望这些传统得以传承,更多的年轻人能够记住祖祖辈辈的来处。
过去几年,这座传统底蕴深厚的宗祠,不但成为松岗的一处人文景观,更以不同角色融入人们生活,成为松岗老年人活动中心,在节假日上演富有溪头特色的敬老活动,让传统民风民俗、敬老爱老美德在这里得以传承。
源远流长,抚今追昔。从溪头“王氏大宗祠”,我们可以感受到,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元素,祠堂不单是供后人缅怀、纪念先祖之所,更是一个承前启后、赓续文化源流的标识,保护好祠堂,让大宗祠以不同方式“活”在当下,就是守住传统而优良的家风,为深圳这座城市留住别样乡愁,呵护无价的人文宝库。
(作者郭海鸿,系中国作协会员,深圳市宝安区作协副主席,“时代湾区”专栏特邀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