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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批评与创作掣肘

时间:2021年04月23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崔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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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童文学肩负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培根铸魂”的文学使命,对教育、培养少年儿童文学素养,塑造未来一代精神人格具有重要意义。在文学创作与研究领域,儿童文学正日益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热点,受到从中央到地方各部门与学术界的高度重视。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当下儿童文学创作的活跃度远超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在场度,创作景观极大繁荣,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专业”声音较为微弱;加之市场之力的无边放大,儿童文学创作整体的面目模糊,覆盖“动销”面、走入读者视野的畅销书未必是儿童文学的优质之作。儿童文学的优质之作与文学整体环境一样,同样面临着小众化、圈子化的文学传播困境。

  关于文学批评的批评,近来是个热点。综观儿童文学批评,首先存在的是“批评不足”的问题。多年来,儿童文学专业学术人才培养数量极其有限。当下的儿童文学批评中,有部分批评是以大文学研究视阈进入儿童文学,或更多的是由作品进入儿童文学,绕开了或者说架空了儿童文学的基本理论。部分言说仍会纠结于一些最基础的、儿童文学已给出界定的问题,如儿童文学的“儿童”究竟指多大的孩子;什么是儿童文学,是否写儿童的就是儿童文学;甚至包括儿童文学取得文学的独立性是否必要,等等。而当今,成人本位仍然以极大的优势碾压着幼者本位。有这样一句话广为流传:好的儿童文学作品一定是适合“老少共读”的。此话不假,强调了儿童文学首先应具有文学的品质,但也道出了儿童文学之所以在“文学”之前冠以“儿童”限定的原因。“老少共读”,要保证的是儿童读者的可阅读、乐接受。一部作品再优秀,如果不适合或无法为儿童读者接受,它便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儿童文学。

  回顾中国现代儿童文学发端期,那批积极开拓儿童文学理论、探索儿童文学创作、深谙儿童文学美学的先驱大家无不同时是中国现代文学的先驱大家。然而进入当代以来,儿童文学几乎在各种文学史中悄然消失了身影。它在略微取得了一丁点儿学科独立性的同时被边缘化,缺失了文学整体性视野的观照与交互。

  同时,比“批评不足”更令人忧心的是大量的“批评失当”问题。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各种被不同立场、目的、利益驱动的非专业儿童文学批评,可谓众声喧哗,且都是侃侃然、咄咄然、凿凿然,甚至时常由文学问题上升到对作家的道德评判。有批评者痛斥某儿童文学作品涉嫌色情,不但不当读,而且已经达到了毒害青少年读者的“级别”。然而摘录佐证语段时竟然是出自该作家的成人文学作品。批评者显然对儿童文学领域极为陌生,对该作家的创作也极为陌生。还有一些民间批评,在非专业、非文学的语境中下文学判断,并经常通过微信公众号的形式扩散。如曾有某阅读公众号批评某权威机构的分级阅读书单,指称低幼年龄推荐诵读的民间童谣有严重问题。例如,出现了“小小子,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于是严加抨击,上纲上线到“成人趣味”。这样一句话,对儿童的感知理解能力而言,是否就达到了“成人趣味”的程度?这无疑是对儿童文学的一种抽离现实的“道德捆绑”。更何况,传统民间童话中,美好的爱情故事比比皆是。儿童是需要习得家庭概念,习得亲情、友情,包括爱情,需要建立正确的两性观与家庭观的。

  诚然,儿童文学因其面对的独特受众而有了文学技法、思想深度、表现领域等诸多限制,相较于成人文学,儿童文学的确存在表现“禁忌”的,比如性,比如暴力。但近年来,儿童文学创作的“禁忌”评判有粗暴加码之势,出现了一些对作品断章取义的批评,一些站在道德至高点上的、要求文中皆圣人的批评和一些被狭隘教化意识绑架的批评。诸如有批评者拎出上世纪90年代一些传诵至今的儿童文学作品加以颠覆,如批评某动画作品中有送礼办事的情节是恶俗描写,但却忽略作品的结尾设定是警长批评教育了送礼者;还有如批评儿童小说中出现了父亲打儿子的描写,批评其违背教育观,却忽略了这位父亲是一个乡村中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民。试想,假如这位农民爸爸出口成章,以现代教育理念对儿子侃侃而谈,春风化雨,倒实在是令作品严重失真的拙劣描写了。

  诸如此类的远离了文学及其评价体系的批评,对创作环境而言是一件令人担忧的事情。这些非专业批评还陷入一个“双重标准”的怪圈,即评价国外儿童文学作品则死亡、冒险等主题皆无禁忌,评价本国作品则遍布雷区。《汤姆·索亚历险记》如果是中国作品,估计将是罪名累累:汤姆·索亚挨成人打——不可写,教育观有问题;孩子出去冒险——不可写,误导儿童引发危险;汤姆·索亚探险找金币且得了金币——不可写,功利心过早侵染儿童;说谎不可写,偷偷抽烟不可写——这岂不是教孩子学坏!类似的儿童文学批评借助当代便捷而无门槛的传播渠道,对儿童文学创作观与评价观造成了严重的误导。

  将儿童文学抽离时代背景、抽离社会问题、抽离上下文语境的诸种批评,已然给儿童文学创作带来了极大的限制。因为限制, “写什么”的问题直接取代了“怎么写”的问题。作家们努力将儿童文学创作净土化、理想化。大部分作品干脆规避了苦难、死亡、丑恶、权谋、青春爱情等“禁忌”,甚至规避了人物塑造的“真实性”原则。这样的“抽真空”的创作,一方面是在牺牲儿童文学的品质,另一方面也是在驱离儿童读者。这样的美化、净化,面对幼儿期与童年期的儿童读者尚可,但是对于步入青春期、踏上社会化进程的少年而言,就是伪善有余而诚恳不足了。当下的少年早已不仅仅是依靠书籍和成人获取对社会的认识,而是在多媒互动、海量信息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他们常常以冷眼旁观的姿态解剖成人的伪饰与教化意图,并因此而厌弃、远离这些所谓的儿童文学。

  文学批评应当取一种“建设”的姿态,应有扎实的专业素养为依托,应该是批评家与作家共同去建设更理想的文学。非专业的儿童文学批评、非文学判断的儿童文学批评,甚至目的不纯粹的儿童文学批评如果占据了批评话语的主流,势必对儿童文学创作的发展造成严重掣肘。

  (作者系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 

(编辑:高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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