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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发展及“流派”——我看尚长荣表演艺术的意涵

时间:2019年06月13日 来源:中国文艺网 作者:罗怀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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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承、发展及“流派”

  ——我看尚长荣表演艺术的意涵

  尚长荣先生是当代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曾担任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在国内外具有广泛影响,是名副其实的具有很高知名度与标识度的当代戏曲领军人物。我很有幸,与长荣先生都是20世纪80年代末被上海市从外地引进的艺术人才,长荣先生来自陕西,我来自江苏,我还有幸与他做了九年过往甚密的好邻居。因此,长荣先生在上海生活与创作的经历我都是熟悉的。评价尚长荣对于当代京剧表演艺术的价值意义,我想至少包含三个方面:一是他对于传统京剧表演艺术的继承;二是他对于当代京剧表演艺术的发展;三是尚长荣作为一个京剧表演艺术新流派建立可能。

  就尚长荣先生对于京剧表演艺术的继承而言,尚长荣是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的。众所周知,尚长荣是中国京剧四大名旦之一尚小云的公子。这种血缘,令他自然而然地具备了某种先天的职业气质,而这种气质既是先天赋予的,又是后天不断熏陶而成的,是一种梨园世家子弟独有的韵味气息。这种韵味气息通常也成为一种标识,标志着一种与生俱来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传承的自信,也标志着天经地义的血统与正宗。它深深地潜藏在艺术家的气质气味气息里,令你一望而知,却很难摹拟,很难破译;可意会,不可言传;可遇,不可以求。与此同时,尚小云的儿子自然有条件选择最优秀的师资,像早先锻造尚长荣的名师陈福瑞、苏连汉,后来对其影响甚深的名净侯喜瑞,皆为一时之人杰。这些都使得尚长荣早年夯下的传统戏功底比寻常人更瓷实,更到位,这也是尚长荣作为梨园世袭子弟的福气。

  再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长荣先生于20岁前一直生活在北京。这里是京朝艺术家的发祥之地与大本营,又恰逢中国传统京戏大发展、大繁荣的黄金时期,大师云集,流派纷呈,20岁前的所闻所见,无疑更积累了他丰厚的感性阅历。这也是一笔无形的艺术资源,它融化在幼年、少年到青年的尚长荣的潜意识里,如盐入水,不见痕迹,却至高无上,难以磨灭。今天,当我们欣赏长荣先生京剧传统戏的表演时,能够感觉到他继承传统表演艺术的扎实功力与纯正气概,因为那是他曾经在前辈名师的现场熏陶与严格锤打之下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磨炼而成的。同时,我们又能感受到长荣先生表演传统戏时的不保守,不僵化,感受到他的传统戏表演的“活”字来——因为但凡杰出的表演艺术家无不是在继承前人精华的基础上深深地融进自己的理解,灌注以个人的性情。是的,长荣先生的继承传统固然讲求严正,但同时他又最忌讳刻板,忌讳“克隆”,他把传统融化在自己身上,同时追求时演时新,常演常新。惟其如此,长荣先生的表演艺术才能走进传统,走出传统,进入创造。

  就尚长荣先生对于京剧表演艺术的发展而言,我以为他是同时代京剧表演艺术家中最杰出的一位。不是之一,当然也非唯一,而是第一,真正的继承发展第一人。所谓“铜锤架子两门抱”,还只是评价他在净角行内的通能,而评价他的表演艺术仅仅局限于净角行内的范畴恐怕是远远不够的。事实上,尚长荣通过他在20世纪80年代末到21世纪初的大约20年间所主导创作的“三部曲”,即京剧《曹操与杨修》《贞观盛事》《廉吏于成龙》的表演中,已经逾越了净角的行当。在这几个艺术人物的身上,传统意义中的净行表演依然还是本工,但是已然不再是局限,而是进行新的人物创造的底色与基础。在这个底色与基础之上,尚长荣既有凭有据,又挥洒自如,他既视野开阔,又谨慎细心地吸收并融会着诸多行当表演的经验甚至借鉴京剧和戏曲表现形式之外的技巧或方法,最终服务并服从于“这一个”崭新人物形象的塑造。可以这么说。尚长荣对于京剧表演艺术的创新与发展绝非刻意要摆脱传统,标新立异,而是出于他对具有时代审美意义和时代认识意义的舞台艺术形象塑造的必须,他所塑造的京剧舞台上的曹操、魏征、于成龙形象,是传统京剧的行当表演所不能涵盖的,但同时又仍然属于中国京剧的舞台艺术表演。在继承与创新的分寸上,就一出戏、一个形象而言,尚长荣所塑造的新曹操为代表的新的艺术形象无疑是成功的典范。长荣先生塑造的曹操新形象虽然创新的幅度很大,但是他从深厚的传统本色出发,诚意创新,兼容并蓄,大步流星里步步都在证实着传统、延伸着传统,这才是值得推崇与效法之处。

  我与长荣先生唯一的一次艺术合作,是1998年一台名为“东方神韵——尚长荣京剧表演艺术专场”的演出。这台专场演出,由我担任文学设计,陈薪伊担任导演,尚长荣演出了三个折子戏。三个折子戏对应着尚长荣艺术生涯的三个不同阶段——传统戏《牛皋下书》,新编历史剧《曹操与杨修》选场以及表达尚长荣最新艺术思考的新编京剧独角戏《李尔王》。《李尔王》由我根据莎士比亚同名原著改编,长荣先生一个人表演。尽管我的这个《李尔王》剧本只是一个浓缩为45分钟的独角戏,但却给他的表演出了不小的难题。剧中,我要求这个京剧的李尔不但演出净角的本工,还要模仿李尔三个不同性格的女儿,表演出京剧旦角中三个不同的流派。可以想见,长荣先生在这出独角戏里的表演已经不止是跨越行当,而且是跨越性别了,他的花旦身段也是令人叹为观止。甚至,他还用英语朗诵了一段莎士比亚剧本的原文。长荣先生的那次演出真可谓是绝代风华、绝版演出,可惜现场看过的人有限,没看过的再也无缘一睹风华了。

  关于尚长荣作为一个京剧表演艺术新流派的话题,这些年来上上下下关心的人很多。就这个话题,我曾不止一次当面感受到长荣先生敏感规避的心情。以我浅见,惯常理解的以声腔特点为主要依据的京剧包括戏曲的流派意涵不能概括尚长荣的综合表演艺术;换言之,尚长荣的京剧艺术表演已经逸出了传统戏曲流派的范畴。某种意义上说,尚长荣的表演艺术范畴比起传统的戏曲表演流派更宽阔、更丰富、更具有舞台艺术的时代审美特点。长荣先生规避谈论他建立新流派的话题,于我想来或许是不愿意被引入狭窄的声腔范畴而忽略了尚长荣的表演艺术特点首先是当代舞台艺术的创新,甚至超出舞台范围而延伸至影视艺术的表演。与此同时,声腔与行当这一对关系也发展为更加丰富的新的艺术人物的立体创造。如果不能把尚长荣的表演艺术从传统的声腔流派延伸为一种具有时代特征的表演风格或表演方法,那么又何必新酒装旧瓶,甚至削足适履呢?

  在我看来,尚长荣足以当得起当代京剧表演艺术大师,也足以当得起新的京剧表演艺术流派。只不过尚长荣“尚派”具有两层不同的含义:第一层是指尚长荣乃是尚小云之子,尚小云的“尚派”虽是旦角流派,但旦角“尚派”的表演风格和创造精神在净角“尚派”的表演和创造中仍然一脉相承、继续发展,由尚小云“尚派”而尚长荣“尚派”是一种传承、丰富与发展,其意涵更为广阔。第二层是指尚长荣的“尚派”并非传统意味中京剧声腔“流派”又增添与新的一员,而是一种内涵与外延都不简单地等同于以往的新世纪新时代的新式流派。你可以习惯地称之为“流派”,也可以以一种新的命名方式称之为“风格”或者“方法”,即尚长荣表演艺术的“尚氏风格”,尚长荣表演艺术的“尚氏方法”,甚至尚长荣表演艺术的“尚氏经验”,简称之为“尚派”。只要能够准确理解尚长荣的表演艺术,准确理解他在继承传统与创新发展方面的努力与贡献,怎么命名,是否命名,有无命名,其实都无妨。

  (本文作者为当代著名剧作家、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剧本创作中心艺术总监)

(编辑:郭青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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