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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入时代的深沉对话——21世纪初年军旅非虚构叙事一瞥

时间:2017年07月17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傅逸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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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21世纪,军旅非虚构叙事涌现出众多优秀的作家作品,在众声喧哗的文学生态中突出重围,独树一帜。作为一种兼具真实力量、思想深度与艺术之美的创作形态,军旅非虚构叙事承袭了强大的军旅报告文学传统,在探寻战争历史、介入军旅现实、讲好军旅故事等方面具有独特魅力和文体优势;在直面改革强军、表达时代精神的过程中,亦呈现出不同以往的审美新质,催生了新的题材领域和文学生长点。

  从传统的文学期刊、图书出版到电视剧、纪录片、公众号、有声书、网络连载、时尚读物,伴随着网络和新媒体的强势崛起,军旅非虚构叙事的传播途径发生了深刻变化,作品的传播范围和影响力日益扩大;从密切跟踪社会热点到返身潜入战争历史,非虚构叙事杂糅的文体特性极大释放了作家的历史激情和文学想象,历史题材军旅非虚构叙事无论从质量还是数量看,都堪称繁盛。打捞历史细节、重现战场真实、发掘内在经验的写作伦理,丰富深化了读者既有的历史认知;从“写什么”到“怎么写”,从时代报告到跨媒介写作,作家们更加注重文体实验和叙事策略,不同文体的叙事手法、不同媒介的语言表达被引入军旅非虚构叙事,突破了传统报告文学的诸种条框和定式,也丰富提升了军旅非虚构作品的美学风格和文学价值;从中短篇幅的及时报告到动辄长篇、超长篇的宏大叙事,军旅非虚构叙事的体量不断增长,长篇化带来了更加丰富的题材吞吐和艺术空间,也考验着作家的文学眼光和思想能力;从传统的文学理想追求到强大的商业逻辑推动,军旅非虚构叙事作为一种优质的“IP”资源,受现实经济利益的影响日渐加深,其审美趣味、叙事方法和接受评价亦不再拘囿于经典、单纯的文学标准。

  需要着重指出的是,在价值观念多元碰撞、社会舆论纷繁驳杂的当下,军旅非虚构叙事直面强军兴军征程中激情燃烧的军旅生活现场,且呈现出更加开阔的视野,不但继续细致描绘时代巨变在军营中的影响和波动,还注重从历史中挖掘民族生存与发展最具“痛感”的经验,更把笔触伸展到了整个民族、国家的历史性巨变的脉搏上;军旅非虚构作家秉承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在文学观念、价值判断、叙事立场等层面坚守“中锋正笔”和“正面强攻”的写作伦理,持续传达主流价值观,勉力弘扬时代主旋律。

  在大历史中爬梳内在经验

  21世纪初年的历史题材军旅非虚构叙事不仅数量众多,而且质量上乘,涌现出了王树增的《朝鲜战争》《解放战争》《长征》、彭荆风的《解放大西南》《挥戈落日——中国远征军滇西大战》《旌旗万里——中国远征军在缅印》、金一南的《苦难辉煌》、余戈的《1944:松山战役笔记》、卜谷的《为毛泽覃守灵的红军妹》等一大批优秀作品。这些作品不再受历史成见和思维定式的规限,而是以当代人的眼光重返历史现场,发现民间记忆,重建历史真实,观照当下存在,整体上呈现出更加客观理性、且独具作者风格和思辨立场的“大历史观”。

《苦难辉煌》 金一南 著

《1944:松山战役笔记》 余 戈 著

  丁晓平是一个当下意识很强的作家,他的历史题材创作,往往有着强烈的现实观照。在《另一半二战史:1945·大国博弈》中,他成功搭建起一个“交流”“对话”的平台,使得各方政治势力能够在同一历史场域和精神时空中“互见”。而这种“互见”的“大历史观”,恰恰是稀缺而宝贵的。以往那种二元对立的抗战叙事在进行政治宣教和迎合民族心理时是有效的,但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方式往往会遮蔽历史的丰富和驳杂,进而阻断各方进行对话和交流的可能性。丁晓平站在今天的立场和视角回望二战历史,试图以大国眼光、世界胸怀,透析战争与政治的关系,更加全面地认知历史的本质。历史写作的最高境界正在于吸取人类历史的智慧,化间接经验为直接经验,以大历史的深度和大战略的高度切入历史的细节,盘点得失,还原真相,照亮现实。

  历史时空对于当下的作家而言,存在着一道不易穿透的“隔膜”。作家们往往执著于对“外在经验”的铺展,停留在事相的表层和故事本身的起承转合,对题材、结构、叙事策略、人物形象等层面的横向拓展屡有收获,而对人的心灵、情感、日常生活、生命存在等“内在经验”的纵向掘进却严重不足。程雪莉的《寻找平山团》便是一种深植于“内在经验”的本土叙事。她对平山地域的自然地理、人文历史、风物民情、乡村传统的熟稔是基于广泛深入的实地走访和耐心细致的田野调查。更为可贵的是,作家在对这片红色沃土上的生存经验与生命情态的精准描摹与深刻思辨中,试图找寻并复现那些湮没在历史进程中的鲜活动人的故事和元气淋漓的生命,进而揭示出“平山团”赖以存在和延续的精神传统。以散文的笔法来写作纪实文学,程雪莉的行文富于节奏的变化,讲究文字的韵味和画面感。《寻找平山团》是由一个个独立成篇的故事所组成,每一篇都附带作者的采访手记。这种作者主观视角、情感立场、思想观点的介入,使得程雪莉笔下的革命历史不夸饰、不隔膜,氤氲着一层生活的烟火气,充盈着生命的热力与温度。

  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一书的开头,劝告我们要对本国的历史略有所知:“所谓对其本国以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本国以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历史研究要持守一种温情与敬意的态度,文学写作何尝不是如此?作家对尘封的历史事件和逝去的历史人物既需要记叙、描绘,也要反思、批判,然而无论持有何种价值判断,对历史本身怀有温情和敬意应该是最基本的立场,这样才能获得公正的理解世界的视角,才能富于建设性地再现或重建历史场景,历史叙事也才能够对当下社会和现实人生有所镜鉴与启迪。

《为毛泽覃守灵的红军妹》 卜 谷 著

《另一半二战史:1945·大国博弈》 丁晓平 著

  在大时代中守望生活现场

  文学与时代都是极其复杂的存在,两者在思想与精神上并不是一种同构与同质的关系。文学若要与时代同步,甚或走在时代的前面,便要“先立其大”,以一种大方大正的理想、情怀、精神、气魄,把文学从低迷、小我的趣味里解放出来。然而,20世纪90年代以降,当代作家在处理历史题材时,过多地采取了颠覆和戏仿的叙事策略,导致很多作品中的历史事件既无从证明,亦无法证伪。偏激错位的观念、虚无主义的思想、诡谲浪漫的传奇、天马行空的想象甚至于胡编乱造的故事开始大行其道,充斥其间的是消费主义的欲望宣泄和奇观展示。

  无论是回望历史,还是聚焦现实,军旅非虚构叙事所反拨的恰恰是这种虚无、错位的思想立场和文学观念。军旅非虚构作家关注和书写的题材往往都是比较“大”的——大历史、大时代、大人物、大事件。“大”并不一定意味着粗疏和空洞,“立其大者”的意思,是要从大处找问题、寻路径,把散佚于虚无时代里的精神力量整合并释放出来,只有这样,中国当代文学的嬗变才会呈现出大格局、大气象。作为军旅非虚构叙事的重要一翼,现实题材军旅非虚构叙事,因其密切跟踪当代军营和军人生活的新变,深刻洞悉社会文化心理转型,经由对重大历史事件和社会热点问题的生动描摹与深度透视,展现出军旅非虚构作家强大的思辨力量,真诚的文学态度和崇高的精神立场;而守望生活现场,介入军旅现实,塑造新一代高素质军人形象,记录强军兴军伟大征程,始终是军旅非虚构作家的职责与追求。

  党益民在20多年间40多次入藏,将西藏作为灵魂栖居地与写作主阵地,用心灵和生命感悟记录驻藏武警官兵无私奉献、勇于牺牲的伟大精神。在《用胸膛行走西藏》中,党益民用生命和激情,更用心灵和信仰体验着西藏武警交通官兵们无私奉献、勇于牺牲的特殊“存在”。《守望天山》通过作者手记与相关当事人讲述实录,书写了老兵陈俊贵出于对牺牲战友的感恩之情、转业后自愿放弃平静安逸的生活重返遥远天山,在物质和精神生活濒于赤贫的艰苦状态中,执著为战友守墓24年的感人故事。这两部作品,前者树立了一个和平环境下,用年轻生命、高尚灵魂捍卫军人信仰的英雄集体;后者塑造了一种永不褪色的老兵精神、一个不着军装却又闪耀着人性光芒的军人形象。

  在“正面强攻”当代革命军人的生存状态、心灵世界和崇高精神,进行着贴近现实、贴近军营、贴近官兵的“低纬度叙事”的基础上,军旅非虚构作家还同时聚焦科技强军的壮阔历程,将关注的目光投射在“仰望星空”的“高海拔写作”之上。李鸣生的“航天文学”创作堪称军事科技题材非虚构叙事的代表。在李鸣生看来,辽远的太空除了浩瀚寂寥之外,更隐藏着诸如天道人伦、生命存在等等哲学甚或宗教层面的终极意义。人类恢弘壮丽的航天事业与个体独异幽微的生命经验之间,蕴含着丰富广博的文学可能与厚重驳杂的精神空间,需要作家持之以恒地追问、发现并做出置身时代前沿的思考。以个性锐利的价值判断因应混沌未名的时代主潮,提供对历史、对现实富于穿透力和超越性的思想智识,李鸣生将航天事业与中国半个多世纪以来的政治、经济、军事、思想、文化的发展融为一体,在不断变化的时代背景中描绘出航天事业壮丽可感的动态图景。

  当前,在世界范围内,“非虚构”写作理念已经深入人心,整体态势蔚为壮观。置身激变时代渴求深度解读、媒体竞争带来阅读危机、传统文学受到质疑冲击的文化语境,非虚构叙事亦面临着诸多挑战。一个最大的现实问题在于,“消费”和“娱乐”已经成为当下人们生活的主流观念,它在带给人们愉悦的同时,也在挤压着人们的思想与情感空间。由此,非虚构作家便面临着时间与空间的双重压力。采访要快、写作要快、出版要快,甚至于跑马圈地也在所难免。很多非虚构作品,尽管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好的题材却来不及思考与沉淀,甚至也谈不到有什么精巧细腻的艺术构思、对语言的锤炼打磨,更遑论诗性与审美价值,这样的作品沦为文化快餐也就不让人感到惊讶。从这个意义上说,军旅非虚构作家必须要为自己搭建起有思想资源作为支撑的对话场域,才有可能持续与广阔的时代、社会对话,与具象的生活、生命对话,与高远的灵魂、信仰对话。

(编辑:王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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