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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黄龙已是仙——忆念冯其庸先生

时间:2017年04月05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张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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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到黄龙已是仙,青白董巨列仙班。玄奘西域诵佛语,雪芹红楼开家宴。‘往圣绝学’弹一曲,‘三绝’再绘凌霄殿。回首人间何所愿?春风化雨正江南!”

  冯其庸先生是我的前辈,我中年时即闻其名,2000年后经朋友介绍相识,十几年来虽只因事见过数面,但印象都极为深刻。

  记得2009年,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为筹集文物保护基金举办了当代书画名家作品捐献义卖活动。为协助基金会工作,我陪同基金会同志一道去通州冯老家中。当我们说明希望冯老能捐赠作品参加义拍活动而所得款项将由国家用作文物修复基金时,他当即一口答应,盛赞此举利民利国,而且保证三天后交付作品。而当我们三天后再次登门拜见时,此画已悬挂在墙上,是一幅八平尺的画,但未题画名,从内容看似是“富贵海棠图”。

  海棠具有多种文化意义,中国历史上以海棠为题材的名画很多。此画画面彩墨交融,红绿衬映,果实饱满,枝叶鲜艳,虚实相间,水汽淋漓;右下题有“七绝”一首:“青藤一去有吴庐,传到齐璜道已疏,昨夜山阴大雪后,依稀梦见醉僧书”。行书写就,笔断意连,自然流畅,一气呵成,并钤有“冯其庸印”“宽堂”“古梅老人”“乐翁”四方印章,都是冯老的常用印。整幅画舒朗明快,潇洒飘逸,含义深邃,无疑是冯老精心之作,与徐渭的《墨葡萄图》有异曲同工之妙。感动之余,我向冯老表示义拍时不论价格多少,一定拍下此幅画作,既回报冯老仁爱之心,也为自己留下美好回忆。义拍时,该作品竞争激烈,我最终以全场最高价竞得。

  如今冯老已然仙逝,再看此图,触景生情,唏嘘不已。所幸我还藏有多件冯老的其他书画、文稿、书籍等等,也算一大慰藉。

  2012年7月,为纪念启功先生诞辰百年,由中国国家博物馆、北京师范大学等多家单位共同举办“启功百年遗墨展”。在面向全国征集启功遗墨时,有一件启功和冯其庸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书法题签,专家组已认为是真迹,但为确保无误,我直接求教于冯老。冯老马上回信,并作了相关说明:“忠义先生大鉴:惠示,启功先生题签及拙题,都是原件。此书早已出版,五大册,今已绝版……”并钤盖“冯其庸印”一枚。此信毛笔小楷书就,称晚辈为先生,称求教为“惠示”,而通篇中“拙题”二字最小。冯老的认真、细致、恭敬谦虚之情跃然纸上。事后,我曾专程去国家图书馆查阅,《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由冯老主编,启老的题签用在外封上,而冯老题签则在内封。这又让我想起2006年文物出版社出版的《冯其庸书画集》中,他在后记内所写的“这部画集的出版,只是我书画习作的记录,我希望能对我国的传统书画更有感悟,使自己的学习能更前进”。在关于《红楼梦》的某篇文章中,他有这样的话:“但我只是站在红楼梦的边缘,探头往里边望了几眼,还没有看清楚什么。”冯老乃当代大学问家、大艺术家,其谦逊如此,不能不令我辈汗颜。

  2006年5月20日和2012年5月8日,“冯其庸书画展”和“冯其庸九十诗书画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这给我们提供了一窥冯老书画真迹整体面貌和发展历程的机会,通过对不同时期书法、绘画作品的学习研究,可以发现冯老的书画创作从未间断,愈老弥坚。其书法以行书为主,兼有楷、草。前代诸贤如“二王”、欧阳询、苏轼、张瑞图等的笔意依稀可见,多古趣却不拘死守,而是融会贯通、自成一体,形成了一种新时期文人书法清秀典雅、因境生态、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面貌。其画更是出于传统经典,远追青藤、白阳,上溯董、巨和元四家,近学吴昌硕、齐白石、刘海粟、朱屺瞻诸家,呈现了多种面貌——或花卉,或山水,或清幽淡远,或重彩浓墨,或含蓄内敛,或苍劲壮美,但都不失空灵感和书卷气。尤其他的晚年作品,更是气度不凡。“冯其庸九十诗书画展”中许多书画都是六尺整幅、八尺整幅,鸿篇巨制。其中一幅《嵩阳古柏》高近六米,宽两米多,只绘一株古柏,根深干壮,枝繁叶稀。苍劲挺拔、顶天立地。诗题:“汉武东巡事已陈,司马史笔久封尘。嵩阳老柏今犹在,青眼看人万世情。”整幅画气吞如虎,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和情感震撼力,为中国画史上前所未见。犹如一位老者,历尽沧桑而更风光无限。这正是冯老的自我人生写照!

  绘画多题有诗词是冯老书画的一大特色。“感其况而述其心,发乎情而施乎艺”,冯老在游历张家界黄龙泉时作诗:“人到黄龙已是仙,劝君饱喝黄龙泉,我生到此应知福,李杜苏黄让我先。”1998年,他在第七次新疆之行时作:“看尽龟兹十万峰,始知五岳也平庸,他年欲作徐霞客,走遍天西再向东。”也就是在这一次,冯老再上帕米尔高原,于海拔4700米的明铁盖山口找到了玄奘取经回国经过的山口古道,此古道为玄奘东归后1355年来第一次被发现。这一发现,轰动了海内外学术界,存疑了一千多年的问题得以解密。

  冯老的诗无半点媚俗之意,更多率真浪漫之情;思杰千古,横贯八荒,不忘初心,永葆童心;诗中有画,家国情深。这些诗虽然古意盎然,却都来源于冯老的真实生活,来源于他的万里之行和阅历无数,非有渊博知识、高深学养、历经沧桑、浪漫情怀而不能为,既是生命历程的记录,也是心灵感悟的写照。国学家钱仲联曾评价冯老:“何人一手超三绝,四海堂堂独此公。”我以为,冯老诗书画“三绝”中应以诗词造诣最为称绝,最能展现冯老的文化水准和人格精神。

  冯老知识渊博,所擅诸多领域对我来说都是门外汉,能陪冯老一聊的只有书画和收藏。冯老知道我是中国收藏家协会的,曾热情地向我介绍他门类广泛的藏品,并多次跟我讲,他收藏物件,从不考虑价格多少,只看是否有文化内涵,是否有学术价值,是否值得学习研究,随性随情,喜欢为好。对于书画作品,他也主张一定要从传统中来,书画同源,画要好,书法必须好。书画都必须寻根追踪,只有先学好传统,才能再紧随时代有所创新。要跪下学古人,站起写自己。而书画作品的高下优劣最终取决于作者的文化底蕴、学问修养和道德情操。他的这些教诲我深以为是,对我后来的书画鉴赏与收藏活动影响很大。每次与冯老对话,都能感到他的博闻强记、博大厚重,常使人有“如沐春风”“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

  冯老不仅是红学大家,不仅诗书画“三绝”,还在历史、国学、文字、文物、考据、摄影等诸多方面成就斐然。可以说,凡有所学必出正脉,凡有所论皆成性格。他是典型的中国传统文人与现代思维、当代现实紧密结合、开拓创新的新型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他善于调查研究,不断攻克学术难题,曾获首届“中华艺文奖终身成就奖”和首届“吴玉章人文社会科学终身成就奖”,实乃中国当代文化高原上的一颗璀璨明珠,也是我辈后学“学海无涯”中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塔。

  冯老多次强调“生活就是读书”,他也给我们留下数以千万言的著作。他曾写过一篇《我所认识的杨仁恺先生》,在该文结尾处写到:“我写这篇短文,也只是以蠡测海,最多不过得其一勺而已。愿意更多地了解杨老的人,还希望直接去读他的书,因为只有观沧海而后能知沧海之大,只有登昆仑而后能知昆仑之高!”冯老之于我,亦如是。

  

富贵海棠图 冯其庸

(编辑:胡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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