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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坛引笑忆师尊——与吴兆生先生说相声

时间:2017年02月15日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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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理发员》剧照

  初识吴先生

  1961年暑期,仅仅办了一年的张家口市桥东师范学校(位于原张家口市沙河路小学内)撤销,令我原本三年初师毕业即可任教小学而奉养父母的梦断。我与一些还想继续上学的同学被送到张家口六中入读初中二年级。

  在六中所有开设的课程中,我最喜欢听的是生物课。授课老师叫吴兆生,个子矮胖,头顶一边倒的薄发,足蹬闪亮的三接头红皮鞋,眯着弥勒佛般的笑眼,操着一口纯正的北京话,讲课声音抑扬顿挫,时发风趣精妙的俏皮话。

  头一堂课开宗明义,讲何谓生物,他不翻看教案课本,也不做板书,站在讲台前,像是在动员所有的学生一起说一段群口相声。他从地球上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入活,让学生举例地球上什么是活物,是怎么生来的……课堂上顿时七嘴八舌,有说肉眼看得见的是人、植物、动物;有说肉眼看不见的是微生物等等。他在这种启发式教学中,笑语授业、憨态迭出,还从容不迫。他给学生模仿了许多提及的飞禽走兽的叫声和行姿,之后攒底说:“要想知道这些活物是怎么个活法,就得听我讲的生物课。”随即下课铃响,同学们仍兴致盎然,意犹未尽……

  这别开生面的课堂,使我第一感觉:此公有京腔京白的声音特质,又是天生的卓别林式动作幽默传神。他如果以说相声谋生,兴许会名声远播。他在课堂风趣亮相后,同学们只要与他在校园照面,看他举手投足就会油然生乐,他虽然一本正经,可是学生们还是乐不可支地称:“吴老师真逗!”

  以相声结缘

  后来我得知,吴先生1955年本科毕业于河北北京师范学院生物系,当年分配至张家口女子中学(此校1960年改为六中)。恰巧1961这年我被选入六中校学生会负责文艺宣传,全校庆祝国庆演出是一色的舞蹈与合唱,为了调剂师生观赏趣味,我与同班同学排演了一段相声《夸食堂》,胡吹炊事员巧手能为无米之炊,用代食品和增量法顶替粮食。不但活跃了晚会的气氛,也大调起在场师生精神会餐的胃口。次日,吴先生对我不无揶揄地笑言:“你白话的美味佳肴,我们干馋吃不到嘴!”我说:“这是画饼充饥,度饥荒、过嘴瘾、蒙胃。”随之我话题一转问道:“什么时候,能和您上台说一段相声……”他爽快应道:“你琢磨吧!”

  1962年春天,北京市曲艺团来到张家口大众剧场巡演。我被陈涌泉、刘司昌(他也是山东快书表演艺术家)二位曲艺大师演出的化妆相声《两个理发员》深深迷倒。这是他们向上海滑稽剧团学习、以传统相声为蓝本改编创作的新相声品种,接近如今的讽刺幽默小品。内容表述两个理发员一个爱岗敬业、技术过硬、服务周到;一个敷衍塞责、技术低劣、哗众取宠。两演员以强烈的滑稽表演展示各自如何对待挑剔或温顺的顾客,其细节笑料横生,很受观众欢迎。当时这类节目还有《看电影》《如此恋爱》《坐电车》《耍猴儿》等十余段。这种相声的笑料制造依然是捧逗对话的形式,演员随剧情需要出入角色,遂以“化妆相声”冠名。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我徒步到张家口人民广播电台向文艺部编辑李钧(他当时刚刚由中国音乐家协会调到张市)老师索要了《两个理发员》的现场录音磁带。接着到学校外语组借了录音机,找到吴老师,向他说明这节目的演出效果,请他先听听这个节目。录音播放中,一些无声的表演桥段,我则演示出具体动作。他乐了,说:“这个相声新鲜,好玩!”我说:“咱俩排练排练吧。”他问:“就这么一个节目,咱排练出来,去哪儿演呢?”我说:“先在学校里演出!”于是,我与学生会同仁大胆地策划起一场校园“笑的晚会”。

  说是校园“笑的晚会”,实际是张家口的首次业余性质的相声大会。由我曾经为学演相声而登门求教过的师父马万镛(时为张家口城建工会干部、惯说单口相声)引荐,我课余时间走访了当时在张家口说相声有所造诣的人士,邀请了张家口铁路职工俱乐部傅少忠、韩茂青,张家口煤矿机械厂文工团陆百钧,张家口市水产公司杨生春等。商量了一些适合在学校演出的传统和新编相声节目,如《笑与哭》《对春联》《打灯谜》《捉放曹》《打电话》等,我和一位同学准备了中场上演的对口相声《昨天》。吴先生和我一起研究设计了整场晚会校园之笑的宗旨和串场形式,动员了所有演员的互动。晚会用吴先生和我的《两个理发员》做大轴,我们在排练中,不断修改补充原作的细节笑料,增添了夸张性的理发推子、剪子等道具,将一个28分钟的节目延伸为45分钟。演出之前,按照校团委老师的吩咐,我们邀请了市文化馆、团市委学生工作部、市教育工会等有关方面的领导前来六中临场指导。

  这场校园相声晚会十分成功,所有演员对晚会笑的宗旨心领神会,配合相当默契。台上台下,对我们演出的《两个理发员》给以难以平息的笑声和掌声。大家对吴先生逗哏的精湛表演赞不绝口!

  从此吴先生步入了三十余年的山城笑星之途……

《如此良心》剧照

  由于冒出这场相声晚会,引起了张家口市文化界的关注。不久,以这些参加演出的业余相声人士为骨干,在当时的市文化馆成立了张家口市业余曲艺队,由文化馆杨香保(当时他刚刚由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调到张家口,上台表演诗歌朗诵极受观众欢迎)老师负责。我作为一名初中学生,是年龄最小的成员。1962年到1963年,为了活跃张家口市群众业余文化生活,我们几乎每周都会参加各种名目的演出,多数是在张家口工人礼堂或总工会露天舞台、市府礼堂、市文化馆小礼堂举办,也有在新新剧场、大众剧场、铁路职工俱乐部、人民电影院、军分区礼堂、上堡解放剧场、堡子里原裕民剧场(后来是房产公司礼堂)和煤机、探机、东方红机械厂等一些厂矿企业的礼堂参加一些系统、单位、团体联欢性质的晚会。

  随着演出机会的增多,我们除了应邀演出《两个理发员》,又改编传统相声《拔牙》为化妆相声《贾大夫》,同样也博得了观众的喜爱。由于两个化妆相声表演时间较长,难以满足观众返场要求,有关领导建议我们准备一些对口相声小段。于是我们排演了《北京话》《编对联》《戏剧杂谈》《借火》等简短的对口相声。在学习雷锋的热潮中,我们创作演出了对口相声《学雷锋》,并得到天津曲艺团常宝霆大师的指导。1963年春节前夕《张家口日报》文艺副刊发表了吴先生和我创作的相声《编对联》。当年张家口市文化馆的《群众演唱》刊登了我们创作的《学雷锋》《贾大夫》。那个时期,张家口广播电台在山城的街上隔不远就设置一个有线广播喇叭,傍晚有一档《每日一相声》节目,听众经常会听到我们的演出录音。

  亲近如兄弟

  1963年我初中三年级,要准备考高中。有老师担心我时不时外出演相声(多数情况属于偷逃晚自习的性质)耽误功课。也认为吴先生作为老师太纵容我放松功课。吴先生也不无忧虑地说:“不然,咱们就歇了吧,你还是准备升学考试……”我对吴先生说:“您放心,我不会耽误学习的。”暑期中考之后,没料到在尚未张榜时,我的语文老师张立就提前告诉我:“你考上张家口一中了,中考成绩在咱们六中分数第一。”吴先生得知此情比我还高兴!

  当我离开第六中学后,听不到吴先生讲课了,由于他的启蒙使我依然喜欢生物课。高中生物课在一年级就结业,我在一中同年级四个班中终考唯一得了100分。这兴许有吴先生灌注生物学勃勃竞存精神的因素。虽然我们不在同一个学校了,依然还是说相声的搭档,他时不时通知我在课余相约一起赶场演出。我觉得我们俩之间是师生、搭档自不必言,但亲近更如兄弟。

  1966年入秋,我的老父亲沉疴卧榻,我和母亲无力回天,处境极端困窘。当时,塌天之遇使我内心十分难过,也有些抑郁。吴先生几乎隔三差五的来我家探望,想方设法安慰我。10月26日,我父亲辞世,那天秋雨悲落,凄凉至极,吴先生赶来与我一起以我们回族的方式为我父亲送葬……当时情景刻骨铭心。文化大革命期间,我下乡落户到坝上农村,年近60的母亲孤身在张家口生活,吴先生经常到家看望并代我照顾安慰她,令我甚是感激!

  这一时期,与吴先生已经彻底不能聚在一起说相声了。他在精神上依然对舞台艺术诚挚追求,转而潜心钻研京剧,在第六中学担纲组织了一个以本校学生为主的京剧团。这个娃娃剧团阵容整齐、有模有样能够演出整出的革命样板戏《沙家浜》《红灯记》等,当时在张家口很有影响。因此,也为河北省与张家口市培养了一批走入专业院团的京剧表演、音乐伴奏和舞美的新鲜血液。

  再添繁荣景

  1976年年根,我出差北京,住在虎坊桥光明日报社附近的旅馆。一天,看到虎坊桥工人俱乐部前的马路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公共汽车堵得难以通过。原来这人山人海在挤着购票,争看忽然获准上演的“北京相声大会”,海报上基本是陈涌泉、刘司昌等一些熟知的北京曲艺团的演员,列出的“活”也是五六十年代经常上演的熟悉节目。许多脍炙人口的相声节目被禁止演出了十年,新老观众无不翘首以待。此时虽是寒冬,但预示着相声的春天来了!

  我回张后,向张家口市文化局领导汇报了北京目击的情况,并提出在张市筹备专业业余演员合作演出“相声大会”的方案,获准后在局领导的具体安排下,由我和杨晓雄(时为张家口市文化局干部,1981年调京,影视剧著名作家)等联系张家口市京剧团、文工团和庆丰剧场具体实施。我们召集了当时京剧团团长白科华和关玉峰、侯英奎、张荣山先生;文工团辛克正、彭凤林、丁文元先生;铁路俱乐部傅少忠、韩茂青;第五中学的杨著老师;我的师父马万镛和吴兆生先生等一起研究节目,确定的节目有《打灯谜》《捉放曹》《训徒》《哭的艺术》《卖布头》《找堂会》《扒马褂》和《两个理发员》等。当时的《张家口日报》登出了“张家口相声大会”在庆丰剧场演出的广告,登台的演员都上了名字。与在北京我所见到的盛况一样,前三天的票很快售罄。首场演出中,吴兆生、白科华两位先生与我在中场上演三人相声《扒马褂》。大轴一如十几年前的晚会,还是吴先生与我的《两个理发员》。由于包括相声在内的许多文艺演出品种和形式在文化大革命中被禁锢,当时的观众对于引人发笑的相声既怀旧又新奇,尤其踊跃追求能开怀欣赏讽刺与幽默式样的舞台演出。我们满足了观众的渴望和需求。张家口广播电台录制播出了我们的演出。我们这个为山城观众带来欢笑的相声队伍,首轮五天演出在庆丰剧场获得圆满成功。观众依然要求再度演出,于是第二轮移师到张家口铁路俱乐部礼堂。

  第二轮演出后,我和杨晓雄因工作原因,不能坚持跟随这支队伍出场了,京剧团的老师们也要回团接受本团的排演任务。相声大会同仁在张家口市群艺馆举行了愉快的结束会。此后,市群艺馆组织吴先生与其他演出人员,又吸收了宋国兴、任建国、杨华光、杨浦章、李振平等许多新鲜血液组成新的相声演出队伍,由蔡友兰、刘玉莲老师带领,坚持了数年活动。在后来的演出中,吴先生执笔创作了化妆相声《如此良心》,揭露讽刺黑心商人的坑蒙拐骗,类似马季演出的《宇宙牌香烟》,但却是个六人群活的化妆相声,也比马季大师的《宇宙牌香烟》早一些。这个节目在1986年曾赴河北省会石家庄参加全省曲艺会演,张家口代表队因此获了十多个奖项,当年中国《曲艺》杂志发表了《如此良心》的文学脚本。1987年,吴先生创作的这一作品在第二届河北省文艺振兴奖评奖中荣获优秀作品奖,并荣记个人三等功一次。

  1990年我因工作调动离开了张家口,此后再没有机会与吴先生谈论过相声,更没有看过他的演出。他作为张家口教育界第一批评定的中学高级教师,同时酷爱相声艺术,以他的天分和勤勉,能把课堂的学理与学习乐趣水乳交融,将中学生物课的教学做到趣味极致;同时又以相声给特殊年代的山城大众带来欢乐,受到文化界广泛好评,堪称是山城杏坛笑星。相声是他人到中年追求人性乐谛的精神释放,更是他以笑旨慰人的智慧投入。

 
(编辑:高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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