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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金瓶梅》及相关史料看明代元宵节妇女服饰民俗

时间:2014年02月14日 来源:百度文库 作者:刁统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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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女的穿戴打扮,往往在节曰里表现得最为突出,甚至具有明显的超乎节序的特色,形成节日民俗一大景观。明代市情小说《金瓶梅》堪称最好注脚,例如第二十四回,话说一日,天上元宵,人间灯夕。正月十六,合家欢乐饮酒。西门庆与吴月娘居上座,其余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西门大姐,都在两边列坐,都穿着锦绣衣裳,白绫袄儿,蓝裙子。惟月娘穿着大红遍地通袖袍儿,貂鼠皮袄,下着百花裙,头上珠翠堆盈,凤钗半卸。元宵节期间,除月娘外的妇女并没有穿红着绿,而是都穿白绫袄。但按照一般习惯,人们夏天多穿浅色衣服,冬天多着深色衣服,在数九寒天穿白似乎有悖常理,而这却正是明代元宵节妇女服饰的殊俗。这种元宵节期间妇女喜穿白绫的习俗,在《金瓶梅》中有多处与此相关的描述,可与明代史料互为补充、印证。

  元宵节妇女穿白的习俗,最早见于宋代。《武林旧事》记载:元夕节物,妇人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灯球、销金合、蝉貂袖、项帕,而衣多尚白,盖月下所宜也。这是宋代妇女元宵之夜外出观灯时的普遍装束,不仅衣多尚白,而且“玉梅”、“雪柳”等饰品皆为白色,尚白之风十分明显。《金瓶梅》中女性角色在元宵节期间也多穿白绫袄,同时对妇女衣饰的描写在刻画人物性格、身份地位方面也起了很大作用。略举数例:

  第十五回 正月十五,李瓶儿请西门庆家女眷吃酒、看灯,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都是白绫袄儿,惟月娘是大红妆花通袖袄儿。俗话说:要待俏,三分孝。白绫袄给人的印象是淡雅、俏丽,由此也增加几分轻佻。此种仪态在元宵节这类全民参与的狂欢性节曰里是合乎情理的。吴月娘虽也是年轻少妇,但她的家庭地位和社会身份,使她不得不扮演庄重的角色,着装要雍容华贵,举止须庄重大方,以与主妇和大娘的身份相称,不宜类同于一般人家的少女少妇,更不可仿效潘金莲之流,所以她总是“大红妆花通袖袄儿”。

  第四十二回 王六儿来西门家作客,头上戴着时样扭心A髻儿,身上穿紫潞紬袄儿,玄色被袄儿,白挑线绢裙子,不十分擦铅粉,学了个中人打扮,耳边带着丁香儿。王六儿毕竟是来别人家作客,尽管风流爱俏,还是学了个中人打扮。

  第七十八回 也是元宵节,正逢放烟火的热闹时光,蓝氏已换了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林太太是白绫袄儿。林氏年纪一大把且是来作客,尚不知着装庄重一些,可见她是老不正经,与后文描写她和西门庆通奸相互呼应。而何千户娘子蓝氏年龄不足二十,却穿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透露了她的自重。

  元宵节看灯习俗兴盛于唐宋,明朝建立以后,官方致力于恢复宋代习俗。而明代元宵节虽上承唐宋,但在世俗性和娱乐性方面,较前代又有很大的丰富,“走百病”为此时首见。

  走百病这一习俗在明代诗歌和地方志中均有相关描述。此俗的基本内容,万历间沈榜《宛署杂记·民风一》中有概括的表述:元宵游灯市,......走桥摸钉,祛百病,(正月十六夜,妇女群游祈免灾咎,前令一人持香辟人,名曰走百病。凡有桥之所,三五相率一过,取渡厄之意。或云经岁令无百病,暗中举手摸城门钉一,摸中者,以为吉兆。是夜驰禁夜,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俱不闭,任民往来。厂卫校尉巡守达旦。)放烟火......部分地区还有登城、上庙、炙病、摸石等俗,亦属大同小异者。弘治间周用《走百病行》也描写了走百病的主角和目的,都城灯市春头盛,大家小家同节令。姨姨姥姥领小姑,撺缀梳妆走百病。俗言此夜鬼空穴,百病尽归尘土中。不然今年且多病,臂枯眼暗偏头风。踏穿街头双绣履,胜饮医方二钟水。可见人们走百病是为了身体健康,但走百病并不一定全是妇女行为,如《正德江宁县志》云:萧鼓声闻,灯火谜望,士女以类夜行(谚云走百病),只不过是男女分别结伴行动而已。山东有的县市也是男女同时走百病,或谓之走老貌。但大多数地区还是妇女们的活动,所以正德间刊《琼台志》云:十六夜,男子稍避,妇女聚出,或探亲、抛桥、揭庙,名曰走百病。嘉靖间刊《常德府志》云:妇女相邀,成队宵行,名曰走百病。崇祯间《帝京景物略·灯市》云:妇女相率宵行,以消疾病,曰走百病,又曰走桥。由此可见,走百病在南北方的情形大致相同,名目有走百病、踏太平、走云桥、走桥摸钉等,大约皆缘行为的主旨而称。

  《金瓶梅》中写了四次元宵节,至少用了十个回目,是书中着墨最多的一个节曰。其中尤以第二十四回的走百病最为详细,主要是描写合家欢乐饮酒过后,陈敬济带着妇女们出门放焰火、观灯、探亲。后来陈敬济带着众人走百病儿去,月色之下,恍若仙娥,都是白绫袄儿,遍地金比甲,头上珠翠堆满,粉面朱唇。一路又放焰火,又观灯,还去看了李瓶儿。回家走到家门前,发现韩嫂儿在喊叫骂,原来她跟人走百病去了,家中无人,被人剜开门偷了狗及其它一些东西。陈敬济因走百病儿与金莲等众妇人嘲戏了一路儿。第十五回、第四十一回和第七十八回中也有七次直接提到“走百病”。

  在走百病活动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妇女的衣着。明代《帝京景物略·春场》曰:妇女着白绫衫,队而宵行,谓无腰腿诸疾,曰走桥。至城各门,手暗触钉,谓男子祥,曰摸钉儿。此处说明妇女(至少是北京妇女)走百病时着白绫衫,《金瓶梅》中亦是如此。妇女在元宵夜晚走百病以及走百病时着白绫衫恰好证明《金瓶梅》确是用明代风俗写宋代人情世故。

  明代妇女不仅在走百病时穿白绫袄,在元宵节,甚至整个年节也多喜穿白绫袄做便装。这仍然可以从《金瓶梅》中找到证据。

  第十四回 正月初九曰,李瓶儿打听是潘金莲生曰,未曾过子虚五七,就买礼坐轿子,穿白绫袄儿,蓝织金裙,白宁步狄吉,珠子箍儿,来与金莲做生曰。(未曾过子虚五七,瓶儿就作俏丽打扮出门与人庆贺生曰,全无半点夫妻情义。)

  白绫袄甚至于其他白色衣服,在元宵节期间很受妇女欢迎,上至主子,下至奴才歌妓,无人不爱。所以,春梅在正月十二曰向西门庆要白绫袄,又在元宵节那天得意洋洋地穿上了。可见元宵节期间穿白绫袄十分流行,妇女们都要赶个时髦。歌妓吴银儿也不例外,她不要缎子衣服,巴巴的想要李瓶儿的旧白绫袄儿,最后得到素白绫袄图衬着比甲儿好穿。 第四十五回中,吴银儿被月娘留下晚夕同众娘们往妗奶奶家走百病儿去,但因为没有白绫袄,因此在李瓶儿要赏给她东西时,她笑嘻嘻道:实和娘说,我没个白袄儿穿,不拘娘的甚么旧白绫袄儿,与我一件穿罢。李瓶儿道:我的白袄儿宽大,你怎的穿?叫迎春:拿钥匙,大厨柜里拿一匹整白绫来与姐姐。对你妈说,教裁缝替你裁两件好袄儿。因问:你要花的要素的?吴银儿道:娘,我要素的罢。图衬着比甲儿好穿。......须臾,迎春从楼上拿来 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下号儿写着三十八两,给了吴银儿......。

  白绫袄尽管为不同阶层的妇女所喜爱,但在正式宴会上却绝无它的踪影,《金瓶梅》第四十三回,仍是元宵节期间,吴月娘与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一个个打扮得似粉妆玉琢,锦绣耀目,都出二门迎接。尽管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等人在自家宴会上可以任意穿着,但在迎接乔五太太的正式宴会上,她们必须要穿得花团锦绣。穿白绫袄所表露的潜台词说明它登不得大台面,仍属便装。

  为什么妇女在元宵节都这么喜欢穿白色衣服呢?

  宋代《武林旧事》云:元夕节物,妇人......衣多尚白,盖月下所宜也。《帝京景物略》引蓟州张宿《走百病》诗云:白绫衫照月光殊,走过桥来百病无。《北京风俗杂咏》引高士奇《灯市竹枝词》云:鸦髻盘云插翠翘,葱绫浅斗月华娇。夜深结伴门前过,消病春风去走桥。下注曰:正月十六夜,京师妇女行游街市,明月走桥,消百病也。多着葱白色绫衫,为夜光衣。以上材料均强调了同一个因素:月光。而元宵夜月光皎洁,妇女穿白衣,即夜光衣,会显得更加鲜明夺目、漂亮飘逸,同时也有了几分轻佻的意味。由于明代社会对妇女的禁锢十分严重,妇女在平曰出游机会不多,因此在元宵节这样一个类似狂欢节的曰子里,更需格外放纵自己,炫耀自己,展示自己的美好与愉快。穿上白色衣服,可与月光相媲美,正所谓是“葱绫浅斗月华娇。”

  白色衣衫有不同面料,因绫质感华丽高贵,颇能显示、衬托穿者的身份,所以白色面料中以绫最为流行,而白绫又以松绫最佳。所谓松绫,乃明代松江府所产之绫布,故称之为松绫。《云间据目钞》卷二记风俗曰:绫布,乃松郡中土产。昔年绫尚厚重,今皆用轻且薄者。《金瓶梅》中也提到了这一点。第六十六回 ,西门庆道:明年先打发崔大哥押一船杭州货来,他与来保还往松江下五处置买些布货来发卖。第四十五回,迎春从楼上拿来一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下号儿写着‘重三十八两‘,递与吴银儿。依据明朝的度量衡,十六两等于现在的一市斤,一匹松绫还不到二斤四两,确实如《云间据目钞》所言,当时崇尚轻且薄者。

  云间实为松江。松江、上海一带是我国棉织业的发源地。它最初发展于元代,到明代进入全盛时期。《农政全书》引《松江志》说:松江)绫、布二物,衣被天下。清叶梦珠《阅世编》卷七也说:吾邑(属于松江的上海)地产木棉,行于浙西诸郡,纺织成布,衣被天下,而民间赋税,公私之费亦赖以济,顾种植之广,与埂稻等。又说:棉花布,吾邑所产已有三等,而松城之飞花、尤墩、眉织不与焉。上阔尖细者曰标布,出于三林塘者为最精,周浦次之,邑城为下,俱走秦、晋、京、边诸路,......其较标布稍狭而长者曰中机,走湖广、江西、两广诸路,价与标布等。前朝标布盛行,富商巨贾操重资而来市者,白银动以数万计,多或数十万两,少亦以万计,以故牙行奉布商如王侯,而争布商如对垒,牙行非籍势要之家不能立也。这与《金瓶梅》中的描写几乎完全一致。松江府的白绫销到北方,除了白绫本身的质量以外,与此俗也不无关系。

  《金瓶梅》中所写乃山东地带的风俗人情。但是元宵节妇女走百病时穿白衣的风俗并非源于山东本土,而原是北京的时尚。蒙阴公鼐《都城元宵曲》曰:白 B 裁衫玉满头,短 C 髽髻学苏州。黄陂蔡士吉《元宵曲》云:朗莫看灯去走桥,白绫衫氅撒娇娇。蓟州张宿《走百病》诗云:白绫衫照月光殊,走过桥来百病无。这些诗歌均引自专门记述北京风土景物的《帝京景物略》,它们对北京元宵节曰习俗的描写,证明明代的确有这种节俗。

  民俗具有播布性,一旦遇到了合适的社会土壤,很快会向其他具有类似社会条件的地区传播。明万历间王象春《齐音·元宵》曰:喜看稚子放河灯,狮石围栏士女凭。阔髻高裙京样尽,此宵又着白松绫。下注曰:郡城旧俗朴,衣装草野。近乃渐靡,趋步京师,唯恐不肖。元宵,妇女必着松绫,则燕京时尚也,惜济民苦为效颦京师。此服最为不吉:白,兵象也;绫,凌也。妇女着之,又阴属也。况上元初春,盛德在木,正宜随木色尚青,顾乃从金尚白,以杀伐之议,伤长养之仁。识微君子,胡不谨至于斯!从该诗所注来看,元宵节妇女必着白绫,是北京的时尚。明成祖定都北京以后,北京成为全国政治,文化中心,自然具有巨大的辐射作用。但更为重要的是,明代资本主义萌芽,市民阶层盛行享乐之风,趋新求异心理使济南百姓抛却旧俗,趋步京师并为恐不肖。济南作为山东省会,自然而然的向山东其他地方产生影响,《金瓶梅》中元宵节妇女穿白绫袄也就不足为怪了。

  男子也有穿白绫袄的,《金瓶梅》第四十六回写西门庆在元宵节那天的装束:西门庆带忠靖冠,丝绒鹤氅,白绫袄子。愈发显得西门庆浮浪。而且妇女并非只在元宵节期间穿白,平曰也穿,如第十一回,西门庆恰进门槛,看见二人家常都带着银丝[髟狄]髻,露着四鬓,耳边青宝石坠子,白纱衫儿,银红比甲,挑线裙子,......。第五十九回,郑爱月儿......上着白藕丝对衿仙裳,下穿紫俏翠纹裙,脚下露一双红鸳凤嘴。也是平曰装束。妇女们平曰用白绫做衣服,也用白绫来打扮孩子,这也许只有像西门庆这样具有泼天富贵的人家才做得到。第四十三回,忽见迎春打扮着,抱了官哥儿来。头上带了金梁缎子八吉祥帽儿,身穿大红氅衣儿,下边白绫袜儿,缎子鞋儿,胸前项牌符锁,手上小金镯儿。官哥儿的打扮是典型富家孩子的打扮。

  清西周生《醒世姻缘传》成书年代在清朝初叶,书中人物却是明末时人,自然带有明朝的习俗。该书第五十四回写童奶奶的装束:戴着金线七梁[髟狄]髻,勒着镜面乌绫包头,穿着曰月油绿对襟潞绸夹袄,白细花松绫裙子,玄色段扣雪花白绫高底弓鞋,白绫挑绣膝裤,不高不矮身材,不白不黑的颜色,不丑不俊的仪容,不村不俗的态度。童奶奶对白绫格外偏爱,裙子、鞋子、裤子都用白绫制成,这显然是平曰的服饰,童奶奶简直是一个老来俏。

  《金瓶梅》元宵节妇女爱穿白绫袄的节俗,在明代十分普遍,以至白绫衫(袄)在明代成了元宵节物,妇女必备。不惟如此,白色衣服在平曰也是很受人喜欢的便服。因此,由《金瓶梅》我们可以一窥明代妇女习俗,妇女元宵夜走百病时穿白绫乃是其中服饰民俗之一。这在服饰民俗史上也是一个独特之处。

  文中有三个单字在词库中无法找到,故分别以字母“A、B、C”代替,其中

  A代表“髟”和“狄”按照上下结构组成的字;

  B代表“巾”和“合”按照左右结构组成的字;

  C代表“矢”和“詹”按照左右结构组成的字。

(编辑: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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