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晓敏书金庸先生咏剑桥句
主办单位:中共绍兴市柯桥区委宣传部
协办单位:柯桥区文联、柯桥区社科联、柯桥区文旅局
承办单位:柯桥新华书店、青藤书院、柯桥区作协
策展单位:佳艺书画教育、佳境艺术空间
支持单位:剑桥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兰亭书会、越社
展览时间:2020年12月31日-2021年2月1日
展览地点:浙江省绍兴市柯桥区兴越路现代大厦佳艺书画教育(现代校区)
从鉴湖到剑桥——苏晓敏的艺术访学
□ 徐显龙
抵达剑桥镇时,临近正午。苏晓敏在巷子里摸索。街巷没有正南正北,让这位长在山东平原里的实诚汉子很是苦恼。绕了半天,终于眼前出现一片开阔地。有一条大河,流水静谧,水草丰美。河那边是盛满了阳光的绿色草坪。更远处,红砖墙的哥特式建筑尖顶朝天,宏伟壮观。

国王学院的教堂
他愣在那儿。突然脑中浮出印象来,这不就是从图片上看到的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吗?这座建筑里,走出过凯恩斯、狄更生、福斯特、艾伦·图灵等等世界级的名人。百年前,还有一位眼神清亮的硖石才子身着中国长袍在此侧耳旁听,并写下动人的诗篇。
而一天多以前,苏晓敏还在绍兴鉴湖畔的家中收拾行囊。两种文化氛围在他脑中交错,产生了难以置信的强烈穿越感。
面前有一座桥。苏晓敏并不知道,他正从后门进入剑桥大学。他更不会想到,因这种误入,他得以在这座桥的另一头看到那座著名的诗碑,上面镌刻着“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这一天是2019年9月25日。49岁的兰亭书法艺术学院副教授苏晓敏作为访问学者,来到八百年历史的剑桥大学。
这不是苏晓敏第一次出国交流学术。
2016年,他就被兰亭书法艺术学院派往新西兰奥克兰大学教书法。在他看来,教那些深眼眶高鼻梁的“歪果仁”写下古老国度周正的汉字,就是将破译五千年的文明密码的钥匙交给他们。这份工作让他深感快慰,也让他得以在南半球感受到迥异的气候,与风土人情。他尤其爱在新西兰的蓝天下,躺在草坪上,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古书里“千里阵云”的书法笔画意蕴,也在此种状态下,有了更深的体悟。在那里,他举办了“从绍兴到奥克兰”书法个展。
随后,他又在意大利摩德纳大学教了三个月。在此期间举办了“从绍兴到摩德纳”个展。摩德纳是生产兰博基尼、法拉利的地方,因了苏晓敏的到来,这个工业重镇的人们得以一窥中国文化的门径。
有了这两次教学以及一系列游历,苏晓敏很快就能适应异域的生活环境。他常说:“我这个人不复杂。”的确,第一次与他接触的人,都能马上感受到他的坦荡与真诚。
对于生活,他要求也极为简单。当朋友关心他在英国吃不上可口饭菜时,他说自己很适应,“有些餐厅的牛肉做得真好吃!”
剑桥校网上联系的学生宿舍月租金大约合一万元人民币左右。而剑桥镇上有些居民的出租房则相对便宜,合六七千元人民币。他就在镇上租了个二十多平方米的单间,有共用厨房,能做做饭,他很知足。同住的还有来自澳大利亚南澳大学的华人学者老秦。
老秦的专业是土木工程,本是河南人。两位北方汉子一见如故,有聊不完的话题。有时,他们会去老鹰酒吧喝一杯。
老鹰酒吧是一个传奇的地方。1953年2月28日中午,剑桥大学的两位年轻的科学家弗朗西斯·克里克和詹姆斯·沃森步入老鹰酒吧,宣布他们的发现:DNA是由两条核苷酸链组成的双螺旋结构。
这家著名的酒吧位于剑桥大学国王学院斜对面,酒吧的标志是一只展开翅膀的老鹰。当时沃森和克里克在剑桥大学非常普通,甚至有些不得志,沃森才25岁,克里克也不过37岁。他们甚至连一个正式宣布成果的场合都很难找到。到酒吧宣布如此伟大的一项发现总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幸好剑桥人的素质很高,当时并没有人把他们当成疯子轰走。沃森和克里克成名后,他们出场做报告都受到隆重接待,只不过他们讲解和宣布的内容再没有像发现DNA双螺旋结构这么重大。老鹰酒吧也就成了生命科学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一个甲子过去了,这家酒吧并没有成为历史遗迹,它还在营业。进进出出的人们似乎并不会感觉这个酒吧有什么特殊,它成为了剑桥人生活的一部分。所谓名校品格,就是在这样的不经意之间熏染所得,它会深深影响着学生的气质品性。
剑桥的历史传统为莘莘学子提供的其实是一种“隐藏的课程”。“试想一个基督书院的学生看到弥尔顿手植的桑树,能无动于衷?一个三一学院的学生住在牛顿生活过的房间里,焉能没有一丝见贤思齐的激奋?而一个圣约翰学院的学生听到华兹华斯描写他学院礼拜堂的‘一声是男的,一声是女的’钟声,又怎能不产生一丁点儿诗人的遐思?”(李晓愚《我在剑桥》)
在剑桥,无论是去教室、图书馆还是回住所,苏晓敏每天都行走在古老的街道上,穿梭于几百年的建筑间,还免不了要费力地推开几扇厚重雕花的橡木大门,每每此时,心中涌动的是一种别样的情绪,那是一种内心的庄重和安宁。

康河泛舟
苏晓敏在这里领略了很多人类思想与知识的美。研学之余,他和老秦也会在康河边走走。
S.H.E在歌曲《再别康桥》中唱道:
马蹄踏过石板街道 窄巷深处有人祷告
雨后水洼教堂倾倒意识流的四十度角
图书馆前站着半座石雕 六个便士带走一幅素描
壁炉终日孤独吐着火苗 煤油灯下岁月不被惊扰
……
红砖墙壁紫藤缠绕 垂柳摇醒两岸拂晓
怀念风琴失传民谣中世纪就开始苍老
广场鸽子仰望天空思考 歌特尖塔勾勒末世线条
故事流过落日的叹息桥 诗人的爱还在唱咏叹调
歌曲还原了徐志摩时代剑桥的样子。多少年过去了,剑桥的一切又似乎都没有变化。
在美丽的风景中,人总是容易陶醉的,尤其是异域的环境里。“你一看那哥特式的教堂、康河的柔波、金色的垂柳,心情就是说不出的舒畅。何况徐志摩这么风雅的才子呢!总不免触动他的诗情。那一刻,我们也总能体会到徐志摩的心境。徐志摩在剑桥骑自行车,我也骑自行车,校园很安静,康河里不时有游人划船经过,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苏晓敏说。

苏晓敏在剑桥与徐志摩诗碑
坦尼娅一家三口,是苏晓敏在剑桥新认识的好朋友。
那一天,坦尼娅在街边上做宣教。出于好奇,苏晓敏过去看了看。而坦尼娅对这位东方面孔的学者也极为友善,俩人热络地聊了起来。
坦尼娅是位虔诚的基督徒。苏晓敏说,英国人大部分都信教,很难找出一个不信教的来。她住在两小时车程外的伦敦,经常来剑桥。每逢来,必约上苏晓敏一起聚聚。苏晓敏说,这个国度的人因为有共同的信仰,所以接触交流起来都非常真诚。这很符合他的个性。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国王学院的礼拜堂时,心中升腾的难以名状的感动。凌空的飞壁,向上竖起直线的墩柱,并与尖塔相配合,严格整齐的几何结构以挺拔向上之势与直冲云霄之感,集体述说着弃绝尘寰向往天国的宗教情绪,以无比智慧的秩序表达出令人震撼的力量。苏晓敏也曾在周末去参加过几次教堂的布道活动,倒不是因为信教,只是为了感受一下那样庄重的宗教气氛,体会内心的安静。
他也参加英国人的家庭聚会。许多人家每周都有家庭聚会,聚会的氛围很友善,“去蹭蹭饭,学学《圣经》,唱唱歌”。苏晓敏知道,徐志摩在剑桥的时候,也组织家庭聚会。徐志摩所仰慕的哲学家罗素的儿子出生,他马上致信罗素祝贺并张罗聚会:
为了一个美丽婴儿的来临,让我向尊夫人及你自己致以最热烈的祝贺。你们的弄璋的喜讯是鲍惠尔小姐日前在剑桥告诉我的。为这次即将来临的聚会,我们准备了红鸡蛋和寿面,这是中国人在这类场合中的惯例。我们期望尊夫人在十号那天能和你一起赏脸光临。
聚会上,徐志摩还按照国内的习惯,准备了红鸡蛋和寿面。可谓中国人在剑桥的佳话。
英国人还保留着佳节寄信祝贺的习惯。坦尼娅的圣诞贺卡被苏晓敏珍藏着,在飘逸隽秀的英文手迹中,能感受到浓浓的情谊。
来了一位中国的calligrapher(书法家),也在剑桥传开了。有个当地人专门找到苏晓敏,问他能不能帮忙写《圣经》的某一句箴言。苏晓敏痛快答应了,用隶书写了这句汉译版的箴言。随后,这位朋友用框裱起来挂家里。
“他挂在家里他还发邮件告诉我装裱好了。向我表示谢意。”苏晓敏说。“他们还保留着用邮件沟通的传统,而且大部分事情都是要预约,这是一个非常有条理有规矩的社会。”

苏晓敏在剑桥指导当地人写中国字
学生大部分是华人留学生。对于远在异乡的中国学子们来说,书法作为随身的技能,能缓解思乡情绪;而对于海外华人来说,书法是他们维系母国文化情感的纽带。一位来剑桥交流的第二军医大学博士,还特意拜了苏晓敏为师。
圣约翰学院的穹顶下,苏晓敏诉说着自己对这母国文字的孺慕与经营。这些仓颉所造、蔡邕所刻、张旭所舒放、颜真卿所规整、赵佶所织锦的汉字,在全球化的时代,在拼音键盘打字的今日,会有怎样的危机和新机?
“切不可败在我们的手里——能这样,该是多大的快慰”。
几十双乌亮而年轻的眼瞳,睽睽向苏晓敏聚焦。那样灼灼的神情令他感动。旧日里,他怀着凄惶的心情,一次次投考名校,将希望投向渺不可测的未来,也正是他们这年纪。

苏晓敏在圣约翰学院的书法课

剑桥大学博士、剑桥学联学术文化部部长陆倩雨在苏晓敏课堂上习字
山东临沂,书法家王羲之的故乡。小学三年级,苏晓敏的学校里开了“写毛笔字”的课。父亲不知从哪里买了一管笔来,苏晓敏就此开始了书法之路。
后来有一天,舅舅来到了苏晓敏家,拿起了这管笔,写下了“赵钱孙李”四个字,苏晓敏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舅舅的字体“柳不柳,欧不欧”,但苏晓敏认为“他的水准我现在不一定达到,那种特殊的气息很难学得来。”
舅舅是十里八乡的书画好手,谁家墙空了,总会请他来画画。在苏晓敏家影壁上,就留有舅舅画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这样的艺术才能来自于家传。苏晓敏就从舅舅手中得到过一本曾外公写的“仿影”。
仿影就是字帖,古代字帖没有印刷品,孩子要学字,家长会带上粮食或者土产,上门请名望高的先生写好,给孩子临摹。“我曾外公给人家写的仿影,不是一般的好。你叫它‘馆阁体’也罢,但你看那功夫绝非现代人所能比拟的。他字体的均匀度,笔画的无懈可击,会让你感到害怕。”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临沂书坛“碑”的风气影响人很大。“写帖本就是写板正字,碑的字像艺术字。用‘帖’的板正字写对春联,或者写封书信,会让人觉得你的字很均匀,这么美。但是‘碑’是什么?碑不是以工整为好看,碑给我的感觉就是它的艺术气息有着别样的味道。那时候我刚上高一,但我能看懂这种字,就觉得好,从此从艺术上接受了书法,而不是单纯觉着‘字写得好看’了。”
当时,苏晓敏的书法也有了很大进步。学校的钢笔书法展览,他的字竟和书法教师的字同时放在橱窗里展示,一时成为学校名人。
后来,苏晓敏在临沂上了艺校,学的音乐专业,但对书法的喜爱依然挥之不去,所交游的也都是当地书坛俊彦。中专毕业后,苏晓敏入国企工作,但内心却一直不安分。
有一天,他从报纸上看到一则“豆腐块”新闻,不远处的聊城师范学院开始招书法专业学生。苏晓敏知道,彼时开设书法专业的,大约也就北京的中央美院、杭州的中国美院与南京艺术学院这三家高校。这则新闻,在苏晓敏心中激起了涟漪:“我们那个年代有‘圆大学梦’这个说法。”他终于辞去国企的工作,考入聊城师范学院(今名聊城大学)。那年,他已经27岁了,比一些老师的年纪还长。
31岁大学毕业后,他一边任教,一边考研,又辗转浙大、北大、央美进修,转益多师。随后,他入学山东艺术学院,师从于明诠先生读研究生。
2007年,硕士研究生毕业,他收到了一封聘书,那是自南方,一所名叫兰亭书法艺术学院的高校寄来的。苏晓敏自然明白其中的意义。从书圣王羲之的故乡临沂,来到王羲之写下一生中最重要作品《兰亭集序》的地方,又会有怎样的人生际遇?
为了艺术辗转旅途,如今总算安定下来。
所幸的是,在这里,他遇见了一生的挚爱伴侣,成家立业。
那一年,他36岁。
苏晓敏称自己这些年的状态,是“写字上瘾”。
他可以早晨起来立刻站在书案前,提起干笔蘸墨即写,连笔毛还没泡开。枯笔亦能有奇趣。仿佛他刚经历的睡眠里,有神明在梦境授予了神笔。
他可以在书案前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以致于持续了许多天后急性腰伤,不得不搁笔休息。
面对采访者的惊异,他很认真地说——
我为你描述一下,写字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可以让我一站那儿好几个小时不枯燥。
即如你看到好的小说,它能感动你,让你哭得稀里哗啦,你也老想看,但又不忍将精彩部分立时读完,更不舍得合上书本。这一刻,其实创作者跟你达成了神契。他在创作的时候与你阅读的时候拥有共同的感受。他也上瘾了。
也就是说,当我写字的时候,有一些好的意象能通过特定的技巧表达出来。我想把这个技巧巩固下来。我让我大脑留存记忆,千万明天别忘了。我把它一次次重复。那一刻,我认为这个技巧“为我独得”,但是这个“为我独得”不是指如今别人得不到,而是跟自己以前比,是对此刻的我的状态的自喜。
某个时刻,你会发现古人已经掌握了这个技巧,于是我就接近了古人一步。而且这种技巧能确切表现我心中那种美好的意境。这种意境就像一首古典的诗歌,你仿佛进入一片竹林,里面非常幽静非常清新,让你舒适万分。而我在此刻,这笔下竟突然能表达出这种美好的超妙意境,达到“意与古会”。因此,你就不忍舍弃了。你想再进行一刻、又一刻、再一刻,直到你疲惫不堪,慢慢地才从书法练习当中退出来。
它就是这样,非常吸引你。
苏晓敏并不认为,剑桥的经历对于他的艺术水平的提升有直接的作用。
他说,如果从“有用”角度来看,就狭隘了。在一个人类文化科学荟萃的世界级学术殿堂里,感受曾经未知的东西的妙处,刺激自己的旧有思维,不啻为一种享受。
“当然,书法讲究人生阅历,讲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的思想开放了,你的认知提高了,你的胸襟开阔了,对你的书法的格局或者表现肯定是有影响的。”
他举例道,明代张瑞图说:“晋人楷法平淡玄远,妙处却不在书,非学所可至也……假我数年,撇弃旧学,从不学处求之,或少有近焉耳。”
“妙处不在书”可以理解为跳出书法看书法,从书家的学养、气质、情感、志向乃至品德的角度,在更高的层面上感悟书法作品的内涵与心性;“从不学处求之”可以理解为跳出书法学书法,要领悟和掌握晋人“平淡玄远”的意境不能单靠临摹,而应该把主要精力专注于崇尚晋人书家平和淡定的品格和宁静致远的胸襟。学诗也如此。陆游跟他儿子说:“汝果要学诗,工夫在诗外。”
对苏晓敏来说,亲身来到了剑桥也是一种“祛魅”。原本,苏晓敏理解的剑桥大学,光诺贝尔奖100多位,出过牛顿、达尔文、霍金这些世界级别的人物,想必如今在此求学的学子也应是人中龙凤。而当他走进其中,会发现这里的学生有些是某方面的天才,而在另外的方面很可能是欠缺的。其实,他们都是常人。
在剑桥大学访学过程中,苏晓敏认识了在联合国任职的牛津大学终身教授傅晓岚,认识了蓄着胡子颇似达尔文的大英博物馆副馆长芬克尔,认识了被大英博物馆从上海博物馆挖走的古画修复师邱锦仙(历史书上看到的《女史箴图》就是她修复的)……如此一番交游下来,对艺术及人生总会有更深刻的理解。交流与碰撞,不仅可以相互吸收彼此间的知识,更为重要的是融合了彼此之间分析问题的思维方式。以著述《中国科学技术史》闻名于世的剑桥大师李约瑟曾这样描述在这里学习的妙处: “你也许是一位学习英国文学的英国青年,同对面房间学生物化学的爱尔兰人相善,同楼上宿舍学法律的尼日利亚人和学神学的苏格兰人友好。可以说,剑桥每一个学院,都是由学系不同、社会出身不同、政治立场和宗教信仰不同的人混合而成,这些学院将整个剑桥大学变成个奇妙的熔炉。”许多改变世界的思想就是在这样的熔炉里产生的。
因了这些经历,苏晓敏在教学过程中,会启发学生思考——你怎么看待书法专业?你怎么在一个世界艺术背景下理解中国的书法?我们的教育系统是怎么对待书法的?将来在国际文化交流方面,书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外国人是怎么理解这门艺术的?

苏晓敏与刘正成先生在大英博物馆。刘正成先生是书坛德高望重的前辈,此次访学,由他帮助促成。
苏晓敏的儿子苏毛12岁。他在2020年1月20日随母亲张老师一起到达剑桥。剑桥大学为他安排了学校免费就读,这是访问学者的孩子能享受到的福利。小小年纪能体会到两种教育环境,也让自小在农村成长的苏晓敏自己都羡慕了一把。
苏毛并没有用语言来过多表述在学校的体验,但是他平时的表现能让苏晓敏看出来,他很快乐。苏晓敏夫妇很早就告诉孩子,人要适应环境。因此苏毛知道国内的教育有哪些合理哪些不合理,国外也是如此。“他两边他都能接受,但是从他本性上,他更喜欢外边。当然,这跟英国的课程时间也有关系——上学时间很短,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
苏毛学校里还有一些实践性的户外活动。活动之前,学校都要给家长发一个邮件,或者让苏毛带回一张告知书让家长签字:“我们这一次活动的照片,可能会用在橱窗或者其他地方,你是否同意?如果同意,请签字。”
当地对隐私保护的重视,令苏晓敏意外。“记得有一次,我在小学旁边,往里一看,这不是朋友的孩子大奇吗?他在校园里玩得可开心了!我就隔着护栏拍了一张大奇的照片,正要发给他爸爸,还没发呢,俩老太太从校园里跑了出来,问我是不是拍照了?我说是的。她们说你赶快删掉,我才知道英国人对隐私保护的意识多么强烈。
“后来,我儿子也要去这所学校上学了。我在学校外拍了一张外景图,想发给爱人和儿子看看。那俩老太太又出现了。她们隔着个大操场跑来,要求我删掉——即便拍摄的照片看不清校园里的人脸,也不被允许。”
2020年3月,新冠疫情开始在世界范围内爆发。剑桥镇也开始出现病例了。苏晓敏和家人不得不中断访学,提前回国。
苏晓敏还记得那是3月20日,灰蒙蒙的天穹笼罩在这个湿寒的孤岛上。他和苏毛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塞入出租车便离开剑桥(张老师已经提前回国)。那一刻,整个心情都被匆忙的行程占据了。他们没来得及跟剑桥大学以及朋友们来一个正式的道别。瘟疫的乌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打乱了每一个人的生活节奏。
父子俩戴着口罩和护目镜上的飞机。飞机上,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偶尔传来一两声沉闷的咳嗽,总让人瞬间汗毛直立。
行李包里有一幅水彩画,是好朋友坦尼娅送给他的。当得知苏晓敏将回国,坦尼娅花了一天时间画了这幅画。画面主体是一张中国少年的面庞,黑瞳乌发,戴着白口罩,眼中略带惶恐,又透着坚毅。他沐浴着阳光,注视着眼前一棵生机勃发的花树,树上长满了爱心。在少年身后,有爱人的拥抱,有中国的宫殿式建筑,以及手持爱心的熊猫。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英国朋友用画笔为中国祈福。
坦尼娅夫妇赶到剑桥与苏晓敏话别。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泪水。从今一别,远隔重洋,恐怕难再见面。这一场人类历史上难得一见的全球性瘟疫,将会蔓延到何种规模,持续到何时,又会对每一个国家以至个体产生怎样的影响?没人能够预见与回答。

离别时,友人坦尼娅赠送了一张画,愿瘟疫及早散去,神州重归太平。
回来了。鉴湖边的粉墙上的斑斑屋漏痕,让他确信自己回来了;人家阳台上的腌肉与醉鱼干,让他确信自己回来了;大院里露天晾晒的混搭的笋干与菜脯,让他确信自己回来了;落满黑色樟树籽的环城西路,让他确信自己回来了。生活不再是康河小舟里那般悠闲清朗,小小的烦恼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可奇怪的是,心也就这样渐渐踏实下来。
苏晓敏明白无误地知道,剑桥,是一个为未来生活准备的地方,但不是真实的生活。在那里,他像一颗种子,沉淀、积蓄、发现、吸收,而后回到属于他的鉴湖继续生长。终有一天,在这丰厚的生活土壤里会开出绚丽的花朵。
本文末尾,讲述一个小细节——
买回国机票的过程中遇到了波折。代理公司将行程日期弄错,导致苏晓敏损失了三万块钱。他曾反复自责,但张老师却没责怪过他一句。
我说我想去深山\天天对着石头对着树\吹走身边的云彩\在林间挂好夕阳\在晨露里醒来\看树叶绿了又黄\可老婆说\“我只想天天对着你”……(苏晓敏诗《天天》)
从鉴湖到剑桥,从剑桥到鉴湖,岁月像流水。
所幸,你一直都在。
(注:剑桥的行政级别为“市”,但仍然是一座宜人小镇,故而本文写为“剑桥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