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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扉新题

时间:2020年06月15日 来源:中国文艺网 作者:侯军

  己亥之夏,我和李瑾赴津探望病中的岳父。老人家让我们收拾一下他的书柜,看看哪些书还有用,就都带走吧——“你们一家子都爱读书,你们拿去了,我就安心了!”老人家费力地说着,直到我俩点头应允。 

  那一次,我俩装满两个行李箱,冒着酷暑,一路艰辛,把这些水木斋(岳父的斋号)旧藏,搬到了北京寄荃斋中。 

  这应该是近十多年中,一次性“入斋”最多的一批图书了。按照前文《书扉旧题》中讲到的“三个机缘”齐备的条件,对这批特殊的“馈赠”,我自然要题跋一番了——花了两天工夫,我把此次携归的新旧图书,统统写了题记。当时并未想过会演绎成文,只因日前写了篇《书扉旧题》,忽生一念:何不把这次从水木斋携归之书,归拢归拢,再写一篇《书扉新题》呢?这么一想,顿时来了兴致,不惮繁难地把已经上架的书们,重新倒腾出来,一边翻阅,一边构思,还真翻出了不少有趣的记忆。 

  (一) 

  先说说几本“返流”的书。所谓“返流”,是指本为我赠给老泰山的书,此番又回到我的手中。 

  老岳父一向喜欢侍弄花花草草,也善于养鸟。九十年代中期,他来深圳住了一段时间,养了几只金丝雀,他能让这几只小鸟在我家里下蛋孵鸟,成活率百分之百。回到天津,又养了几只鹩哥,他能培养它们各说各话,还有一只会唱《东方红》。这些都缘于他善于学习,喜欢读书,学了就灵活运用到实践中。 

  我知道老人有这些爱好,便开始留意这方面的书籍。有一次,在天津古文化街文林阁书店淘书,发现了一套柳萌主编的《闲趣丛书》,四本小书分别为《花草情》《收藏迷》《宠物趣》《鸟虫曲》,这不都是老岳父喜欢的玩意儿么?当即买下,直接给老人家送到家里,他自然是非常开心。 

  孰料二十多年后,这套书又被我携归寄荃斋——翻看着已被老人家勾勾画画好多处的书页,我在想,这套书于我而言,更多的已是寄寓一种纪念和怀想了。于是,我在其中《花草情》的扉页上写了这样一句话:“此套丛书共四册,为当年余赠给老岳父以表孝心者。今复携归,感慨系之矣。另外一本“返流书”是日本学者依田新主编的《青年心理学》。这本书可不是我“奉献”的,而是老岳父开口要去的。那次,我和李瑾去岳父家吃饭,岳父问我近来读了什么书,我刚好读完了这本《青年心理学》,就谈了一些感想,特别强调这本书对年轻人的“人生设计”大有裨益。他听罢当即就说,既然你这么推重这本书,哪天也拿给我看看——我也很想知道现在年轻人都怎么“设计人生”呀…… 

  得,我尽管心里并不情愿,也只能遵嘱奉上,自悔言多语失。不过,还是李瑾深谙乃父的心理,她说,这本书多半是他给儿子要的,他会“命令”儿子好好读这本书的。果不其然,当我从老人的书架上发现这本旧书时,只见该书已包上了书皮,书皮上的题名,一看就是大弟李锋的手笔。 

  这本书的流转过程,令人感慨丛生。于是,我在书扉上写了如下感受:“这本小书本是我年轻时所购所读者,后转赠岳父。时隔卅余年,复从水木斋携归京城,亦奇缘耳。此书对我具有人生指南的意义,皆因书中所说‘人生设计之理念’深深启发了我。由此设计出我现在的人生路向。如今,花甲已过,复读此册,不由感慨系之矣。” 

  (二) 

  水木斋所藏之书,以人物传记为多。确切的说,是我们选回的书中,有不少作家的传记。至于其他类型的传记,如政治领袖、军事将帅、风云人物之类,我们则敬谢不敏,绝不染指。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在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曾出版了一套当代作家的传记丛书,此次我们携归四本,即《冰心传》《曹禺传》《赵树理传》和《孙犁传》。其中《孙犁传》是我在深圳的案头必备之书,这次再添一本,正好弥补北京书斋之阙。在《曹禺传》的扉页上,我题之曰:“己亥酷暑中,自津携归。这套传记丛书已存数种,当时编者与作者均持认真态度,不似今人之浮躁耳。”最令人感喟的是《赵树理传》,我在二十年前就读过此书,如今则把彼时读书的感想直接题在了扉页上:“己亥夏,自津门携归。赵树理人生悲剧,有似老舍处,皆讴歌一路,直至为所歌所颂者戕害,悲夫!” 

  除了十月这套书,传记类的作品还有巴金的《我的写作生涯》、贾植芳的《我的人生档案》、张恨水的《写作生涯回忆》及《老舍写作生涯》等。在贾植芳那本的书扉上,写了几行字:“与贾老曾有一面之缘,书亦存若干卷。然回忆录却是初见。”遥想那次见面是在二十多年前,由邓云乡先生招饮宴客于上海豫园老饭店,贾老亦在座中。老人家被奉为上宾,众人对其礼敬有加,而贾老却讲话不多。在巴金《我的写作生涯》一书的扉页上,我写了一段另类的题记:“巴金先生漫长的写作生涯充满戏剧性,近日自日本内山书店购得五七年版《大欢乐的日子》,与其晚年《随想录》判若两人矣。”我之所以会提到《大欢乐的日子》,是因为刚好读完这本小书,对其中收录的巴老的若干大批判文章,印象极深。由此,对巴老晚年的《随想录》则有了更深的理解。文人秉笔,确实不易,白纸黑字,千古难泯。焉能不慎乎? 

  (三) 

  水木斋之书,存藏多逾四五十年,故而留存着鲜明的时代烙印。有些出版于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更多的出版于七八十年代。这些书对年轻一代而言,也快成“老古董”了。而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则带有特殊的“温故知新”的亲切感。 

  五十年代人民文学出版社曾集中出过一套现当代作家系列,装帧极简朴,封面淡黄或浅绿,以繁体字竖排版,几乎囊括了当时活跃在文坛的大部分当红作家。我在深圳已经搜罗了一批这个版本的旧书,此次在水木斋又增添了两种:《胡也频小说选集》和《艾芜短篇小说选集》。至于六十年代则数量更多,我比较喜欢的有唐弢的《燕雏集》和冯牧的《激流小集》。这两本书都出版于1962年,我在两书的扉页上分别写了题记——《燕雏集》大部分文字都是研究鲁迅的,故而我题曰:“唐弢为鲁迅研究专家,此册恰为术业之专功耳。”《激流小集》收录的都是冯牧的文艺时评,我的题记是:“七十年代末,曾在天津八一礼堂听过一次冯牧先生的报告,对其宏论滔滔的口才印象深刻,书却未读过。今得斯册,闲时或可补上这一课了。”在我眼中,此番在水木斋的最大收获(没有之一),是寻到一本孙犁先生的《白洋淀纪事》,我的题记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此书为孙犁先生名作,余搜求多年而不可得。今于水木斋见此精装二刷原版,大喜过望耳。” 

  七十年代是个非常独特的“书季”,时代风云波诡云谲,人生命运起伏跌宕,出版物沉浮其间,亦如一片片碎叶,散落在浩瀚书海。其来也速,其去也疾,且燕落无痕,很多书似乎是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幸好,水木斋是一个比较稳定的存在,还留存着一些我幼年曾见的“书中奇葩”,譬如1975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评法批儒词语简释》和内部发行的《批孔参考资料》。这两本书都是我少年时读过的,如今复见,真是百味杂陈。在《简释》的扉页我写道:“此书为典型的时代产物,且留存着难得的时代记忆。如今自水木斋偶然见之,立即收入箧中。就我个人而言,批儒则有机会知儒;评法方有缘读法——殊为悖论耳。”在《批孔》一书的内页空白处——此书的前三页全部印满“领袖语录”,故没有扉页可供题记——我写道:“当年我也有幸自津报老师处,得到一本此书,视若珍品,后不知所踪矣。今得于水木斋旧书堆中,如见故人。此书好像是天津广电部门印刷者,内部发行,得到不易。不知水木斋主何以得之?” 

(编辑:胡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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