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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通向虚构之门

时间:2014年05月12日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李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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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登堂入室》中克劳德小说里描写的场景。

  我们读小说,好像“悄悄”溜进一个有趣而陌生的世界,不动声色地窥探那里的故事。但我们没意识到,小说可能也利用我们的好奇,诱惑我们一步步深入其中,从而也“悄悄”地溜进我们的生活,“改写”我们的人生。这种人与文本之间妙不可言的书写,就是法国电影《登堂入室》的主题。

  这部电影是法国导演弗朗索瓦·奥宗的第十三部长片。2013年,《登堂入室》被提名六项恺撒奖,并获得2013年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的最高奖——金贝壳奖,在加拿大多伦多电影节展映时,也获得了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

  《登堂入室》的故事很简单,法国高中语文老师热尔曼在批改学生作文时,意外地发现16岁的学生克劳德有着惊人的文学天赋,这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和窥视者,他在周记作业中写到自己如何利用数学补习,潜入同学拉斐尔家中,窥探对方家庭生活的故事。热尔曼被克劳德的文采和叙述能力深深吸引,这点燃了他心中熄灭已久的文学热情。他不仅单独辅导克劳德的写作,纠正他在写作中的问题,还为了鼓励他继续创作而违规帮助拉斐尔窃取数学卷子。与此同时,他在艺术画廊工作的妻子珍娜每天跟他分享克劳德的作文。然而,克劳德的作文开始出现超出道德和常理的情节,他的好奇心逐渐转化为危险的幻想,比如他与拉斐尔的妈妈产生不伦恋情,拉斐尔随后自杀,热尔曼也被克劳德的小说拖到现实的边缘,难以分清他写的内容到底是不是虚构,而热尔曼和妻子珍娜也进入了克劳德虚构的故事,直到有一天,克劳德如愿以偿走进了热尔曼的家,开始窥探他的生活,写新的故事。

  影片以精致的套层叙事,慢慢推翻了现实与虚构之间的藩篱,把一个拙劣的关于偷窥的故事——甚至是偷窥偷窥者的故事,表现得丝丝入扣,引人入胜,让人在不知不觉间难以自拔。更耐人寻味的是,它不满足于讲述文学和现实的渗透,更想讲清楚是什么力量、通过什么途径使现实与虚构的边界变得如此模糊,难解难分。因此在《登堂入室》精微的结构中有着阐释文学起源的雄心。克劳德的写作源于窥视欲望,他对拉斐尔家有着强烈的好奇,难以遏制地想窥探这个所谓“平庸中产阶级家庭”。而热尔曼则教导克劳德如何运用故事技巧吸引观众、塑造人物,他认为:只有让欲望遭遇冲突,故事才能惊心动魄。所以,当热尔曼为了让故事更好看时,故事反过来也迫使他不断在现实中违规犯错。

  小说是虚构的,影像同样也具有欺骗性,这是《登堂入室》最有趣的地方:用电影的形式展现虚构和现实的关系,因而它最终不仅关于文学,也关于电影。导演弗朗索瓦·奥宗用细腻的手段不断诱导观众,当观众被克劳德的写作唤醒了窥视欲,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期待这个平庸的作文演变为充满刺激和冒险的故事。奥宗通过这个关于文学的故事,也一步步把观众带领到电影虚构与现实之间难以辨别的模糊地带,伴随克劳德的神秘表情和热尔曼的自信,观众被幻想、虚构和欲望拉进复杂的文本空间。在《登堂入室》中,出现了三层“人与文本”的关系。首先是克劳德写作的作文,这刺激他在现实中采取行动,其次是热尔曼指导克劳德创作,这反过来改变了他的生活,最后,导演奥宗通过这个故事,为我们讲述电影与现实的关系。这种近乎心灵捕手式的诱导叙述格外特别,层层深入,直至臻于化境,观众与故事融为一体,在故事结束时才如梦方醒,大呼过瘾。

  每当热尔曼与妻子分享作文时,影片就直接用电影手段展现文学叙述中的场景,而这到底在拉斐尔家有没有发生过,甚至拉斐尔的父亲到底是不是克劳德所描述的愚蠢而无能的小职员,我们都一无所知。观众好像局外人,看着热尔曼一步步被故事所牵引,自己也完全不能自拔。热尔曼对克劳德的叙述不满意,修改了他的故事,而观众也与热尔曼一样,成为被动的受骗者和故事的牺牲品。为了窥探,或者想象,必须甘愿被欲望所欺骗,被故事所出卖。影片最后出现了戏剧中所说“打破第四堵墙”的画面:热尔曼像导演一样出现在克劳德的故事里,与故事中的人物讨论情节,但这无法改变他已经被小说所改变的现实。

  这种别具匠心的构思,也启发笔者思考人与图像的关系,这一层意涵大概超出了导演的预期,但笔者认为格外重要。海德格尔曾说,判断现代社会的出现,有两个标志,其一是人变成主体,其二是世界变成影像。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图像无处不在、无始无终的时代。制作和占有一个图像,已经不像文艺复兴时期那样是贵族的专利,现在,我们每个人兜里都有一台制造图像的机器,而手机、iPad、监控器、电视、电脑这些大大小小的屏幕包围了我们的生活。目光所及,必有影像。在这样的时代,电影俨然成为最重要的艺术。过去我们常说,电影的语法是以人为标准,画面的景别、透视、色彩、构图和剪辑速度都以人的眼睛为轴心,导演们按照人眼制造了影像,来呈现客观世界。但真的这样吗?其实,影像也像克劳德的小说一样,“创造”着我们。我们越是依赖影像,影像就越能改变我们观察世界的目光,以无声的诱导改变我们看待图像和世界的方式。因此《登堂入室》里对小说与人的思考,也相当于思考电影与人的关系。借用热尔曼在电影中掉书袋的评语,“绝妙的小说,就是让人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绝妙的电影对我们的改变也是如此,我们已不知不觉按照影像传递的方式去观看生活。《登堂入室》巧妙运用了电影手法,解构或重现了从现实通往虚构的大门,让作家、读者、导演、观众、故事、文学、欲望和影像重新熔为一炉。

  (李洋,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编辑:高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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