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走近雷锋身边的人，解开雷锋的牺牲之谜
一个与雷锋的死因有关的人物戏剧性地出现了，我立即意识到这个“意外事故”，就是戏剧要找的“焦点事件”。
雷锋怎么才活了22岁？他的生命是怎么结束的？不仅是我，这也是大多数人的疑问。
记得毛主席号召学雷锋那年我在读小学，当我们好奇地问老师，雷锋叔叔是怎么牺牲的？老师回答，是因公牺牲的，因为电影里是这么说的。
我从戴红领巾到戴红领章，经历了社会学雷锋的全过程。我所在的边防部队属于沈阳军区，对学雷锋始终是热度不减的。提起雷锋怎么牺牲的？说是他在雨天倒车时，撞倒了一根电线杆，为了掩护战友，被电线杆砸死了。
直到1995年有一天，我看到报纸上的一则消息，介绍了一个叫乔安山的人，1962年8月15日他与雷锋最后一次出车执行任务，他在倒车时，意外撞倒了一个晒衣服的柞木桩子，打在了指挥倒车的雷锋的太阳穴处，雷锋经抢救无效牺牲了。
一个与雷锋的死因有关的人物戏剧性地出现了，我立即意识到这个“意外事故”，就是戏剧要找的“焦点事件”。一位把雷锋撞倒的人，他怎么面对铺天盖地的学雷锋活动？这就是雷锋牺牲的真相吗？那他为什么沉默了这么多年，这些年他都在干什么？编剧的创作本能，让我发现这个戏剧的核心：意外地伤害了不该伤害的人。一个特殊戏剧关系在生活中建立起来，他和雷锋的战友关系会发生怎样的情感变化？
雷锋牺牲于车祸！为什么我们的电影在结尾处，都不想提及这样重要的结束人物命运的关键情节？难道真实地写他的死因，结局太残酷或者不高尚，会影响主人公高贵的品格？会弱化对我们的榜样力量？我从来不这样认为。
乔安山，这个与雷锋真实死因有关的人物，像谜一样吸引着我。那时我在长影做编剧，到辽宁省铁岭市找到了56岁的已下岗在家3年的乔安山，看到他家境拮据，住在一座很旧的宿舍楼的3楼，一间半房。唯有墙上挂着与雷锋在一起合影的黑白照片，还是人工上色加工成彩色的，证明屋里主人从军入伍，而且是国防部命名的“雷锋班”成员。家里主要经济来源是靠老伴和他每天在农贸市场里卖茶叶、糖果。这就是雷锋的战友，心情一下攫住了。当他知道我采访的目的，十分警惕，害怕拍了电影，人们都知道雷锋是他撞死的，在这个城里待不住了，想拒绝我。他顾虑太多，不愿讲，让他放心的办法只有一个：电影拍成后请他去审查，他不满意不能通过。于是他相信我了，倾心而谈。
乔安山1941年生，大我10岁，称之“乔大哥”。为了与他交流，我曾4次去铁岭，起先我给他家一楼的食杂店打电话，通过传呼来接电话。那时也没有手机，联络不方便。我出钱给他家里装了一部电话，这样我们就能直接通话了。
与雷锋在一起的日子，是乔安山人生中最光彩的段落，他这一辈子都没法忘掉班长，雷锋最后一次出车是和他在一起，至今讲起那次车祸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历历在目。他感叹着雷锋班长没能活到今天，不是那次车祸，也该抱孙子了！他时时后悔自己如果是一档起步也不会出事故，岁月逝去，然而雷锋埋在他心里的情感是永远不会消失的。著名的《雷锋日记》中3处提到乔安山，老乔没有读过书，雷锋为了帮助他提高文化知识，先后给他买过两支钢笔，在他母亲生病时还买过饼干看望，并送过钱，把他的母亲当做自己的母亲。这一点我问过老乔，为什么雷锋总把陌生人当做亲人，把自己分到的一个苹果、一块月饼也要送给疗养院的工人，把自己的钱捐给受灾的公社？老乔说，他有一次跟雷锋坐火车，只见班长上了火车，自己还没坐下就找笤帚扫地，抓过水壶就给乘客倒开水。“班长让我扫地，我拿起笤帚，觉得很多人在看我，脑袋就开始出汗了。一把笤帚能有多沉？为什么班长做起事来，那么亲切自然随便，像在家里一样，而我就有距离？”原因就是，班长的亲人在旧社会都被迫害致死了，他是孤儿，在党的关怀下长大，他走到哪里都如同到家一样，把所有的人都当做家里人，一点都不陌生。因此在公共场合做好事就如同在家里一样自然平常，对班里的每个战士都像兄弟般爱护。一次，班里有个战士修车时不小心让硫酸把棉裤给烫了个窟窿，晚上也没太在乎就睡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裤子已补好了。原来，是雷锋晚上趁大家都睡了后，从自己的棉帽子里抽出棉花，堵塞在裤子的窟窿眼里，给小战士补好了裤子。
乔安山是从雷锋的一言一行中，耳濡目染地接受着雷锋为人处事的品质。在离开雷锋的日子里，30多年坚持给班长争光，绝不给班长脸上抹黑，做了许多好事。在有人认为雷锋精神过时了的时候，他说：“别人不学了我不能不学，别人说雷锋3月来4月走，我这里是一辈子都走不了，雷锋就在我心坎里，我开了30多年车，走到哪儿都要做雷锋精神的传播人。”
为了证明雷锋的死因，我去辽阳市司法局找到了雷锋的同班战友庞春学、于泉洋，回忆起雷锋牺牲的场面，庞春学给我当场画了示意图，谈起车祸，他说这是不该发生的事故，因为当时雷锋着急指挥倒车，站在车的侧面，如果站在车的后边，就不会发生车轮挤压了晒衣服的木桩，反弹回来打倒雷锋的事情了，这是意外事故。为了帮助我写好剧本，他送给我很多有关雷锋的资料。我从他们的角度进一步了解乔安山车祸后的状态和认识。当时，连长怕乔安山因为车辆肇事想不开，再出意外自杀，连队专门对他做了很多思想工作。后来，为雷锋守灵也让乔安山参加了，当国防部命名他们班“雷锋班”称号时，沈阳军区首长还特别强调，让乔安山化悲痛为力量，努力学习班长的精神。
我采访人物的方式是“盯住人物打竖井”，向一个人物的中心开掘，先表面后深层，先摸社会关系后掘人物内心，抓住焦点，不偏不游，盯住人物性格，像钻头一直打下去。为了解熟悉乔安山这个人物，听说他在辽阳农村还有一个战友田生绵，于是我从长春再度返回沈阳，在寒冷的冬季坐上公交大客，去辽阳市刘二堡子村拜访。
田生绵给我拿出一本珍藏已久的小册子，1963年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雷锋日记》。他说，这本书就是他向班长学习的指南，这里有他和乔安山的名字。谈起车祸之事，田生绵回忆说，那天他在菜地干活，听说出了事，赶紧跑过去。看到虞连长抱着倒地的雷锋呼喊，雷锋嘴里吐血，浑身抽搐，马上被送医院抢救。乔安山当时吓得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团里来人调查事故原因，后来结论出来，属于意外，所以没有处分乔安山。后来全国宣传雷锋的事迹，也就没有对外说起这件事情，主要是怕给乔安山造成压力。出于同样顾虑，电影版和话剧版《雷锋》都没有用真名乔安山。
我两次去抚顺参观雷锋纪念馆，每一次站在雷锋墓前，面对着宽长的碑体和著名书法家舒同题写的“雷锋同志之墓”，就会感到这石碑的亲切。这里就埋葬着年仅22岁的雷锋吗？我抚摸着碑体，像翻阅一部生命的史册，像寻找一种精神的索引……学雷锋要学什么？一个年仅22岁的青年人，他有什么样的英雄壮举和久战沙场的功勋吗？没有。他有什么超凡的学问和天才的发明吗？没有。埋葬地下的雷锋生前永远不会想到，上至共和国的领导集体，下至中华大地的亿万国民，都在向他学习和看齐。
雷锋，好德乐善而无求，成为体现中华民族道德的排头兵。他的战友们总结出雷锋的5种精神：一是忠诚信仰爱国爱党的“报国精神”，二是助人为乐无私奉献的“傻子精神”，三是干一行钻一行爱岗敬业的“螺丝钉精神”，四是刻苦学习和钻研理论的“钉子精神”，五是勤俭节约艰苦奋斗的“节约箱精神”。这些都是集中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反映了社会主义公民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凝聚着人性最美好的品格修养。
雷锋1940年生，虽然他在22岁那年离开人世，但是他的精神没有退休，责任没有下岗，他的名字宛如蛰伏在人们心宇中的响雷，随时呼唤着我们沉睡的良知。最先唤醒的就是那个因车祸肇事撞死雷锋的乔安山，他把自己锁在终生悔恨的心狱里，精神的痛苦像无家的孩子找不到归宿，他拒绝一切采访，把自己封闭了30多年。然而他每年的清明节都去抚顺雷锋墓地看望永远22岁的班长。
我要写一个什么样的剧本，来反映我理解的雷锋精神？乔安山能作为剧本中的主角吗？他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鲜明性格出现在我的剧本中？我再次向乔安山的内心采掘，由于和老乔的交情深了，他向我敞开心扉。他说在复员那天还没有入党，带着这个遗憾离开了部队。他说从运输公司下岗后在家待业，一分工资不发，为了办个内退，他给帮忙的人送了两条红塔山烟。送礼这事他说对不起班长，也向我老实交待了。他还说起“别人不帮助他的事”，和儿子跑运输去盘锦，夜里车陷到冰雪路上抛锚了，路过的人，喊了多少，没有停车相助的。一直等到天亮，遇到了一位认识的老战友，才下车帮了忙。他说：“别人不学雷锋，我不责怪。我不能不学，我是‘雷锋班’里出来的人，我得多做好事，像班长那样帮助别人，等于为雷锋精神争光！”
“别人不信我不能不信，别人不学我不能不学。”这就是乔安山的性格，从内疚转化为执著地接过雷锋理想的接力棒，坚定地走下去，特殊的命运形成了独特的个性。想一想，我一次次去铁岭、去抚顺、去辽阳，跑这么多路，就是为了找到他内心的压力和痛苦，找到人物的核心性格，找到能够推动戏剧的源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