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树榛:故乡婚俗记趣
第二道“关口”是“闹房”。
把新人送入洞房之后,“送房”的嘉宾们便完成任务告退了,但还有不少人留下来,多半是比新郎年龄小或辈分低的弟弟妹妹和侄儿侄女,间或也有个别年龄略长的哥哥姐姐和叔叔婶婶,因为婚礼中有“三天无大小”之说。这些人留下来是为了“闹房”的。“闹房”者,新房里“折腾”新郎新娘也!
新郎新娘经过一天的“摆布”,已经筋疲力尽,多么希望能在新房中好好休整一下啊!但是,爱热闹的年轻人是不允许他们有此种享受的。他们围着一对新人进行各种恶作剧般的“戏弄”。先让新郎把新娘抱起来在室内转一周,然后放在床中央,再让二人并肩坐在床沿上,互相搭着手臂作亲热状。继而要求他们或喝交杯酒,或共咬一块点心。紧接着提出一些“刁钻”的问题让他们回答,你们什么时候抱个胖娃娃?将来是“五子登科”,还是“七子八婿”?新郎回答,新娘点头方休,因为结婚的第一天,新娘是不说话或很少说话的。如果拒不回答,有人便会提出更“刁钻”的难题作为“惩罚”。多半要求两人当众“亲一口”。在那个年代,多不是恋爱结婚,新郎新娘几乎是第一次见面,当众亲吻往往是很难做到的。可是,不答应又过不了这一关。执拗半天,新人们还得屈服于这“强大的压力”,蜻蜓点水般在腮上象征性地亲一下,闹房的人们也就满足了。
通常这个“节目”进行后,“闹房”便该收场了。可是还有人意犹未尽,不愿离去。这时,跟随新娘前来服侍的老妈子便出来打圆场,说,乡亲们,天色不早了,大家都累了,也该让姑娘姑爷休息休息了,大家请回吧!借梯子下台,闹房的人也就散去了。
最后一个“关口”叫做“听房”。
“闹房”之后,一些年轻、火气旺、精力充沛的姑娘小伙儿并不愿回家睡觉,又接着闹腾新花样,“听房”。他们三两成群,或伏在新房门旁,或站在新房窗口,偷听新郎新娘的“二人世界”有何“动静”,说什么“悄悄话”。当年的新婚夫妇结合,都是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包办而成,以前从未见过面,更不用说讲话。他们在新房中谁先开口说话、说什么话,就令青年男女们兴味盎然了。这也是“实习”的好机会,不可轻易放过。那时乡下的门窗还没装玻璃,是用白纸糊上的窗棂,用舌头一舔,就出现一个小洞,人们便从小洞向里边窥视。那会儿还不讲什么“隐私权”,“听房”之人的任何“过火”行为,都是允许的。
闹房的人散去之后,房内只剩下新娘新郎两个人,也应该说点什么了。新娘人地生疏,当然是不会先开口的,那么,新郎作为一个大男人,又在自己的家里,先说话就责无旁贷了。而新郎当然知道门外和窗外都有人在“听房”,也不敢多说什么过于亲热的话,只能低声地问一问:“你累不累?渴不渴?饿不饿?困不困?”新娘一般不出声,只用点头或摇头作为回答。外面“听房”的人对于这样的问答当然是不过瘾的,还不走开,继续等待。直到听见新人们脱衣上床就寝时所说的“体己话”,才算达到目的。但是,这样的话是很难听到的。因为,身边躺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羞怯早已攫住新娘的一切思维,她哪里还会讲什么体己话呢?不过,也有个别大方的新娘会有“惊人之举”,“运气”好的“听房者”偶尔会听到这样难得的对话:
新郎问:你身上怎么这样香啊?
答曰:用了香料了。
或小声问:你的脸可真白呀,咋整的?
羞答答地说:能咋整?爹娘给的呗……
第二天,这样的消息便漫天飞了。“听房者”到处对人夸耀他听到的话,新郎和新娘也便有了绰号——被人们称为“老白”或“小香”。这个绰号常常伴随他们终生。
至此,婚礼才算圆满完成。
这样的习俗一直延续到解放之后,人们对其沿袭而且乐此不疲,在文化生活极为缺乏的乡村,它便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补充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这种具有民族特色的婚俗非常有趣,有如陈年古酒,越品越香。
(程树榛为第八次全国作代会代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