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人艺”走来的香港金牌编剧

http://www.cflac.org.cn  2007-7-3  作者:孟祥宁 陈立记  来源:中国文联网
 

  如果你喜欢话剧,你一定知道《天下第一楼》;如果你喜欢港台影视剧,你一定知道香港20世纪90年代的经典电影《新龙门客栈》、《黄飞鸿》和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这些让人津津乐道的作品却都出自一位女剧作家之手,她就是何冀平。她在20世纪80年代以话剧《好运大厦》、《天下第一楼》轰动京城,80年代末,为了家人的团聚,她又不得不离开让她无限眷恋的北京人艺,定居香港。在香港,她凭借对艺术始终不渝的追求和坚持不懈地努力,为她的编剧生涯开辟了另一块广阔的天地,成为香港人眼中的金牌编剧。

  在庆祝香港回归十周年之际,本报记者对何冀平进行了专访。在面对面的交谈中,她对艺术的热情和执著让记者深深感佩。

  结缘“人艺” 小姑娘名动京城

  何冀平初到人艺的时候,早已涉足话剧创作。实际上,她怀揣着更大的梦想而来。在人艺的舞台上,她展现了首都观众不熟悉的香港的凡人生活,让观众去亲近;她讲述了首都观众熟悉的烤鸭店的背后故事,让观众去反思。她总是独辟蹊径,令人耳目一新。

  何冀平跟香港有深厚的渊源。因为父母都在香港生活、工作,从小她就成为同学眼中的异类。正是因为这样,才使她过早地成熟,过早地到人生中去理解生命,她说自己6岁就懂得了沧桑。而这样的沧桑是跟香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正因为这样的沧桑感,使她从小就对文字非常敏感,并进而使她对创作产生了浓厚兴趣。

  1969年何冀平随上山下乡洪流,奔赴革命圣地陕北延安地区插队。当时,农村缺少文化生活,她便组织小型演出队,自编自演,从此开始了创作生涯。那时她还远没有意识到,这块神奇的黄土地将带给她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一切。单调的劳动并不是何冀平所感兴趣的,闲下来的时候,她开始写剧本。于是有了《鞋的故事》、《运肥记》和其它一些现在听起来充满了生产队气息和窑洞味道的小戏。老乡们都喜欢看她写的戏,一会儿坐在底下直乐,一会儿又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1973年,何冀平进北京工具厂做了一名工人。这时,她仍热衷于创作,参加了北京市工人话剧团创作组,与别人合作发表剧本《淬火之歌》,在京公演。正因为自己不懈的创作,也使何冀平跟北京人艺结下了深厚的缘分。

  与北京人艺的缘分,对于何冀平来说,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她说,假如没有人艺于是之、李龙云、刘锦云等人的远见卓识和鼓励支持,或许她现在还在懵懵懂懂中寻找自己的人生之路。跟人艺的缘分起因还是香港。

  1979年酷暑的一天下午,何冀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在人艺的大院里,她还不知道自己尚未成熟的剧作构想谈将会受到那样的重视,而北京人艺赫赫有名的艺术家们都已聚集在人艺大楼二层的会议厅,等待着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的精彩陈述。

  由于父亲在香港生活和工作的缘故,何冀平在大学期间经常去香港探亲,四处游览参观,并且体验到香港各个阶层的生活。出于职业的敏感,她想把自己所看到、听到的香港生活,用话剧的形式传达给尚且闭塞的首都百姓们。于是之等人获悉何冀平的想法后,鼓励她将这个想法形成系统的构思。能在人艺这座神圣的话剧殿堂里畅谈自己的构想,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忆及当时的情景,何冀平仍然是一脸的幸福:“当时只觉得呼吸急促,心怦怦乱跳,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当看到面前坐的大艺术家们不住地点头,心里才踏实下来”。

  何冀平暗下决心,一定要围绕这个构想创作出一部好的作品来。1982年她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后,北京人艺点名要她任编剧。经过努力,何冀平终于创作出《好运大厦》。《好运大厦》描述香港一栋大厦中几家人的命运,以一个来自大陆的青年人的眼光去打量香港大千世界以及他所处的家庭中的不正常的家庭关系,展示20世纪80年代初的香港现实生活。

  《好运大厦》获得了相当的成功。1984年该剧由北京人艺首演,此后在北京、上海等地演出达80余场,可谓是场场爆满。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中国百姓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因此对于描写香港人生活的《好运大厦》很感兴趣,纷纷排队买票。每一个售票点都排起了长长的人龙。西单附近的一个售票棚子处排的人太多了,进展缓慢。人们担心买不到票,就使劲地往前挤,木棚子经不起众人的推搡拥挤,轰然塌倒,所幸只划伤了几个人。

  《好运大厦》的成功让人们认识了何冀平,这时候的何冀平像一个普通女人一样结婚生子。她的许多朋友纷纷说,何冀平完了,做“少奶奶”去了。何冀平听到后心里不太舒服:她的目标是“写剧本”,她怎么能割舍得下对戏剧的感情呢?

  任何经典剧作似乎都是在不经意中完成的,《天下第一楼》就是一例。当然,《天下第一楼》中还有何冀平不服气的成分。

  何冀平秉承了北京人艺的精神传统:艺术来自真实的生活体验。每年父亲香港的朋友来北京游玩、参观时,何冀平就是义务导游,介绍北京的名胜古迹、风俗民情。这些朋友们都知道北京的长城和烤鸭很有名。长城的历史轶事书本上记载的很多,朋友们比较了解。可是北京烤鸭为什么有名?有何渊源?就连全聚德烤鸭店的伙计们,说起来也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这给何冀平很大触动:全聚德里肯定蕴藏着大量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为什么不能把它们挖掘出来,写成剧本?

  何冀平走进了北京南城的大杂院,融汇到全聚德的师傅、伙计群中,和当年那些被称作“五子行”的人交上了朋友。

  1988年,她在《十月》杂志上发表了《天下第一楼》,同年由北京人艺剧院演出。该剧浓郁的地域特色、纯正的京味语言、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被称为新时期继老舍《茶馆》之后现实主义戏剧的经典之作。因为写《天下第一楼》,何冀平也成了一个妙手美厨,她把人生的悲苦和喜乐细细调和,“勾玻璃芡儿,下明油,倒挂出锅”,从盘中五味写到人生五味。

  这部被称为当代现实主义经典的话剧,迄今为止已经上演了19年,600余场。

  联手徐克 创武侠剧作经典

  从北京抵达香港的何冀平,却没有立即抵达香港的文化中心,这段距离似乎更为遥远。但出手不凡的何冀平一旦抵达,就是不同寻常的。她编剧的《新龙门客栈》不仅一下子抵达了香港的文化中心,并且改变了它。

  话剧《好运大厦》、《天下第一楼》获得的轰动效应,让何冀平成为北京人艺光芒四射的新星,前途不可限量。尤其是何冀平作为人艺当时惟一的年轻女剧作家,更是被话剧界寄予了厚望。可是,面对与丈夫长期两地分居、儿子即将入学的现状,何冀平陷入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选择,怎么也不忍割舍与北京人艺的深厚感情。她思虑再三,最后决定移居香港。

  向北京人艺递交辞呈时,曹禺、于是之尊重了何冀平的选择,和她签下了第一位北京人艺院外特聘编剧的聘书。

  对于这次离开,曾有人为何冀平感到可惜。一个离开自己乡土文化的作家,还能写出什么来呢?初到香港,人生地不熟,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比登天还难。别人的担心似乎得到了印证,何冀平签约的香港银都机构有限公司对她并不熟悉。她的8个创意和策划都没有被采用,这时她的抑郁之情难以言表。可是不认输的何冀平却坚持认为,好样的到哪儿都是好样的!“我不相信北京人承认的东西香港人就不承认!”

  就在这时,何冀平幸运地遇到了慧眼识珠的徐克。

  1991年,北京人艺到香港演出《天下第一楼》,观众席上坐着一位影坛大师级的人物——徐克。徐克看完话剧《天下第一楼》后,立刻联系何冀平,让她为自己正在筹备的电影《新龙门客栈》写脚本。但徐克也给她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徐克只给她提供了老版《龙门客栈》的电影拷贝和2页大纲,并且要求她在一个半月内完成。

  从来没有写过电影剧本的何冀平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但这也是一个难逢的机会,对于这样的机会,何冀平当然不愿错过。

  此后的20多天,何冀平深居简出,天天在书屋里钻研、摸索这段戏的精髓,并且改变以往先写话剧剧本然后找演员排练表演的做法,而是根据徐克已经指定的演员张曼玉、梁家辉的性格和特长创作剧本。电影剧本的精心构思加上导演徐克奇幻绝妙的想象,《新龙门客栈》成为当时香港武侠电影的颠峰之作。香港的武侠片先前都是打打杀杀,故事情节相对薄弱,香港观众们沉迷于《新龙门客栈》:原来,刀光剑影的江湖中有如此凄婉动人的故事!

  谈及电影脚本的创作体验,何冀平认为话剧与电影脚本的创作于本质上并没有区别:都必须在熟悉生活的基础上进行大胆的创新。无论创作什么体裁、题材的作品,何冀平都是牢记人艺焦菊隐等前辈们创下的剧作创作方法,用简约化的舞台场景表现丰富的内涵和思想意蕴。《新龙门客栈》贫瘠荒凉的戈壁、黄沙纷飞的大漠、灰暗破旧的客栈与尖锐对立的人物矛盾、心理冲突相结合,既凸显出民族文化的特征,又能渲染出英雄血战沙场的悲凉意境。主题的严肃、画面的精彩与剧情的扣人心弦让习惯欣赏无厘头搞笑电影的香港观众耳目一新、眼前一亮。《新龙门客栈》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应在情理之中。这其中,隐藏着何冀平借武侠题材思考民族传统文化的良苦用心。当然,我们在《新龙门客栈》里隐约可见《天下第一楼》的影子:里面有一个专片羊腿的小人物,刀起刀落间完全就是《天下第一楼》里片烤鸭的手艺。

  《新龙门客栈》的成功让何冀平走进了香港的商业影视圈。她根据人艺的现实主义传统,观察生活,继续电影、电视剧的剧本创作。渐渐地,何冀平发觉,影视界是导演的天地。知识分子意识强烈的何冀平并不满足于一辈子写影视剧本,她依然深切地怀念话剧舞台。

  难舍话剧 在香港重操旧业

  何冀平永远不会满足。当初对她来说是硬骨头的影视编剧,如今已是小菜一碟。这块天地留给编剧的空间是如此之小,它无法满足何冀平追寻艺术梦想的渴望。她将话剧创作重新开张,好像只有话剧才能给她一个平台去展望人生更广阔、更丰饶的景观。

  1997年何冀平加盟香港话剧团,几年时间,她创作出《德龄与慈禧》、《明月何曾是两乡》、《烟雨红船》、《开市大吉》等剧作,接连在香港主流剧团演出。2001年,香港有三部何冀平的戏同时上演——《天下第一楼》、《德龄与慈禧》、《明月何曾是两乡》。一年内共演了150场。

  港人对何冀平那些又好看又有味道的东西特别喜爱。一次演出结束后,香港一个很有名的小学校长大声对着主创人员说:“何冀平的戏,我敢带全家来看。”现在,香港观众看到话剧宣传单上何冀平的名字就会主动掏钱买票。

  粤语版的《天下第一楼》分别于2000年6月和2001年3月在香港演出,前后共演50场。为了让香港观众看懂《天下第一楼》,何冀平因为本身会讲广东话,所以除了剧本原有的情节和台词,她从人名到地方化的口语都改了一本。原剧中有个人物叫“李小辫”,变成广东话发音很难听,所以把他改成“镬铲刘”。一些饭馆里吃饭的专有名词,她也变成了香港饭馆里的常用语。还有些歇后语、俗语,比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香港人不这么说,他们表达这个意思的时候是说“阴干了箩底橙大过柑(橘子)”;至于“撩高”变成广东话就是“知客”……

  这部戏同样吸引了香港观众。现在《天下第一楼》里有三个片段都已经选进了香港的中学课本。

  比较内地与香港话剧界创作与演出的现状,何冀平认为,香港的话剧创作商业气息浓,演出体制规范,如香港的话剧演出时,宣传到位,阵容整齐,舞台场景豪华壮观。最重要的是投资方重视,资金充足,市场运作比较合理。只《烟雨红船》这部戏,英皇公司就投资了3000多万,是内地一部普通戏的几百甚至上千倍。因此,在何冀平看来,两地的话剧界应该有更多的交流。

  在香港18年,何冀平被誉为金牌编剧,从话剧到电影、电视剧,再到音乐剧,她好像练就了十八般武艺。但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满足,依然坚持不懈地进行影视剧、话剧的创作。何冀平说,我仍然坚持自己的创作,因为这是我的职业。作为剧作家,如果能留下一两部可以传世的作品,也算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