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丽人
栏目:聚焦
作者:郑彦英  来源:中国艺术报

西盟佤族自治县安居房

  三十出头的女人,若在佤山晨曦中刚刚开始绽放的茶花骨朵,每一片花瓣都散发着从鲜嫩向成熟过渡的美丽。

  南部边陲西盟县委宣传部的罗嫣,就是这样一个茶花骨朵。

  五年前,组织派她去南亢村担任村党支部第一书记。

  南亢村很大,面积42.8平方公里,分布在海拔800米到2100米的山上。

  她是大清早去上任的,早晨的雾笼罩在山腰,当她乘坐的汽车穿过山雾,便看见东方的太阳在洁白的、棉花团状的云雾上飘浮着,明亮的阳光把山上的树木花草映照得五彩缤纷的,特别是刚刚从雾里出来的树木,叶子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更有一点一点的水珠,闪着光,随着林间鸟的鸣叫,随着小小的风,在叶子上滚动,倏忽间滴落下去,跌进草里,落入泥土里。

  “太漂亮了。”她在心里说:“这是南亢村的阳光、云雾、山林、小鸟在欢迎我!”

  当然,更欢迎她的,是南亢村的村委班子成员,他们把村庄的所有情况全盘托给她,而且告诉她,目前最重要的,是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和党中央的决定,做好“两不愁三保障”工作,而在这中间,最棘手的,是动员老百姓把按政策盖的安居毛坯房装修一下,达到安居标准,然后搬迁到安居房里。

  村子太大,她和村干部跑了几天,才跑完了16个自然村,才大概了解了这个村庄的面貌。给她印象最深的,是站在高山顶上,甚至可以看见祖国的边境,她就有了为国家守边疆的自豪感。但是,老百姓还是很辛苦,而且日子也很难,她就下了决心,一定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跟山外边人家一样,过上现代化的日子。

  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首先要做的,是让老百姓住进安居房。

  她走进一个茅草房,房子的四周,用树枝支撑着,而且,房子已经倾斜,斜的那一面,支撑的树枝粗一些,多一些。

  这就是有名的杈杈屋。

  她弯着腰推开柴门,屋子里面很暗,就有一个老人的声音传来:“来啦。”

  她立即应了,这才看见屋子中间有个火塘,一个老汉斜着身子躺在火塘边抽竹筒烟。

  村干部向老人介绍,她是村里新来的党支部第一书记。

  老汉笑了,又抽了一口烟:“是叫我搬到那个什么……”想了一想:“安居房里吧?”一顿:“那个房子差一点还没收拾好,要我去收拾利落是吧?”

  她笑着说:“是的。”

  “我说你这女书记,长得怪好看的,但是你是城里人,你不知道我们拉祜族人的习性,我们一辈子就离不开火塘。”说着又抽了一口竹筒烟。

  “你这火塘,主要是烧东西吃,对不。”

  “对着呢。”

  “新房子里有厨房,新的灶具,比这儿方便多了。”

  “那是你的看法,我们拉祜族人呢,就觉着这儿方便。”

  她在屋子里四处看看,“你这儿好像失过火?”

  老人站起来:“啊啊不要紧,那天幸好我手脚麻利,一会儿就打灭了。”

  “咱这村庄,有没有失火毁了整个屋子的?”

  “当然有了。”老人扳着手指,说着一个一个家庭着火的情况,“着得一点点不剩,当时全家人就没地方住了”。

  “人受伤没有?”

  “不可能不受伤!那个谁……”他说了几个家庭,“两个烧残了,一个烧死了”。

  她蹲到老人跟前,把竹筒烟递给老人:“你这儿如果着火,你能扑住么?”

  “如今手脚不像年轻时麻利了,不一定能扑住。”

  她看着老人的脸:“你有孙子了吧?”

  老人笑了:“哈哈,有了大胖小子。”

  “如果你这儿万一失火了,烧住了,你怎样和小孙子玩?”

  老人脸色一下子凝重了。“不但不能玩,儿子还要为你操心呢?你愿意么?”

  老人把竹筒烟放下,两眼直愣愣地看着火塘。

  她微笑地看着老人:“咱们拉祜族人在城里生活的多了,没见一个在城里还烧火塘的,孩子们上大学,出国留洋的多了去了。”

  老人突然放下竹筒烟,“走,咱去看看,看我的安居房还要拾掇哪儿”。

  许多工作是同时进行的,比如九年义务教育,在推行安居房的时候,也在强力推进。

  她和村干部一个自然村一个自然村地跑,讲政策、讲未来、讲人生。

  她在走村串户时,发现有一个女孩,十四岁就不上学了,就跟着一个小伙子跑到深圳打工去了。

  她找到这个女孩的父亲,问为什么让孩子走了,她正在义务教育阶段,国家法律规定必须接受教育。

  父亲无奈地摇摇头,推他妻子过来:“女娃的事,我不好说。”

  她就对女孩母亲说:“有了知识,就能改变命运,就能让我们的山村变美变好,让你家的日子蒸蒸日上。”

  这是大道理,更有具体的、能够激励每一个家庭和学生的:“只要你女娃念到高中毕业,村里奖励1万元。如果被‘985’类高校一本专业录取,奖励3万元;被‘211’类高校一本专业录取,奖励2万元;被其他高校一本专业录取,奖励1万元;被高校二本专业录取,奖励5000元。不但让你念书给自己长知识,还给你奖励钱,多好的事情?!”

  女娃的母亲叹口气:“娃长大了,管不住了。”

  她看着这个中年妇女:“娃才十四岁。”

  女娃的母亲:“十四岁就知道男女事情了,心也野了,管不住!”

  她一愣,知道这话里藏着话。

  她了解到,在山上人家,大家看到的是眼前的吃穿不愁的生活,许多人不思进取,认为费那脑子干啥?手动动,腿动动,就能过上有吃有穿的生活,外乡人来了,唱唱民族歌,跳跳民族舞,就能赚到钱,何必下劲呢!他们根本不去管完不成义务教育是不是违法的事。但是这一家,显然更有深层情况。

  她意识到,做好这一家的工作,让这个女孩回来上学,有代表意义,有示范和带动作用。

  于是她和这位中年妇女拉家常,拉着拉着就把关系拉亲密了。她这才了解到,这个女孩和那个小伙子跑到深圳,不单单是打工,更是早恋,和这个小伙子住到一块儿了,父母亲怎么说都说不回头,坚决得如一块钢板。

  她知道,女孩到了这个年龄,一般在逆反期,再加上青春期,是很难管教的。

  她就给中年妇女要了女孩的电话,也要了那个小伙子的电话,说她试试。

  白天,她打电话过去,两个人都不接,到了晚上,她打女孩电话,通了,一听她是村党支部第一书记,女孩还是客气的,但是说到要她回来上学,女孩态度坚决,说共产党就是让她过好日子的,她的日子现在就很好,为什么还要再回去受罪呢?

  她苦口婆心,说了好处,说了对她以后的道路会有很大的帮助,女孩却很反感,说以后的道路能不能走好,并不是学习就能决定的,有多少青年,学多了,学成书呆子,给人家没念过书的人打工。

  这倒是目前社会上的一个现象,她还想再说,人家把电话挂了。

  她想了想,逆反期的女孩,往往会不撞南墙不回头,便拨打那个小伙子电话,小伙子却不接。

  她意识到,他俩这会儿应该在一起,女孩肯定不让他接电话。

  于是,她过了两个小时,先是给这个小伙子发了个信息,说明自己的身份,希望他方便的时候,回个电话。

  几乎是刚刚发过去,小伙子回电话了,开口就叫她支书,她就笑了,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不知道她还未成年,你这样做是违法的,如果真正论起来,可能是拐骗未成年少女,公安会去找你,你说是不是?”

  小伙子在那边吭哧了半天,然后说:“我们都是大人了,我们的事情我们能做主。”

  她就问:“她的身份证号码你知道吗?”

  “知道。”

  “你给我念一念。”

  对方一念,她就说了:“这不是明明十四岁吗,身份证是最准确的年龄证明,你想想吧,看看你是不是想继续违法,继续让她呆在那边,如果你对她好,让她先上完学,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再带她到哪里,都是好的,都是对她负责的。”

  她知道这话是很有冲击力的,为了不让小伙子一下子被吓住了,她又言词温和地与小伙子说长道短,问他在那边的生活,并说到小伙子最牵挂的事,说他的父母这边,他不用操心,作为党支部第一书记,她照顾着呢!

  一番话打动了小伙子,小伙子立即说,他带女孩回去。

  于是,一周后,小伙子带女孩回来了,她在村口迎接了小伙子和女孩,他俩在全村人的注视下,倒是很有礼貌,和她握了手,并说谢谢她关心。

  她便当着全村人的面,表扬他们:“多好的两个年轻人!”随着说:“咱们村的产品,你在深圳操点心,可以卖到深圳去。”

  小伙子很有面子了,兴高采烈地直接把女孩送到了家,对女孩的父母说,他是真心对女孩好,待她读完中学,再来接她。

  女孩哭了,却没有闹,抽泣着拉住了母亲的手。

  就这一个事件的成功处理,使得全村的学龄儿童,没有再辍学的。

  之后,她就经常和女孩谈心,用许多有知识的人取得成就的例子,激励女孩。

  女孩虽然点头应答,但是她知道,女孩的心里,还是和她隔着一层。

  有一天晚上,她对女孩说起了日后的日子,问女孩想不想成为她这样的人。

  女孩看着她,这是女孩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她,眼睛里是清纯的光。

  女孩说:“当然想了,你是大干部,是县里下来的,我妈说你是天上的凤凰。”

  她立即说:“你难道不想成为凤凰吗?”

  女孩摇摇头,喃喃道:“能看到,够不着。”

  她便搂住女孩的肩膀,掏着心说,她现在最感激的,是她的姐姐,姐姐不上学去打工,供她上学,她才考上云南民族大学,才成了干部。话锋一转,劝女孩只要好好念书,也能考上大学,也能考上公务员,然后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女孩定定地看着她:“真的能成吗?”

  她坚定地点点头: “只要努力,没有成不了的事!”

  夜色里,女孩一下子抱住了她。

  这一天晚上有和煦的风,月亮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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