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诚渊:从香港舞到北京

http://www.cflac.org.cn  2007-7-3  作者:张 悦  来源:中国文联网
 

  曹诚渊现为北京雷动天下现代舞团总监、艺术总监,广东现代舞团总经理、艺术总监,香港城市当代舞蹈团艺术总监、行政总裁。他出生于香港,1973至1977年在美国学习现代舞,1979年获取香港大学工商管理硕士学位,同年创办香港城市当代舞蹈团。他对推动中国现代舞发展不遗余力。2005年9月创建北京雷动天下现代舞团,并出任舞团总监兼艺术总监。

  曹诚渊的编舞作品风格多样,曾多次获邀参加加拿大、韩国、日本、以色列、法国、德国及北京、上海、台北等地举行的大型艺术节。1988年荣获香港艺术家联盟颁赠的“舞蹈家年奖”;1990年获选为“香港十大杰出青年”;1993年获英女皇颁发“荣誉奖章”;1998年获“路易·卡地亚卓越成就奖——舞蹈设计家”;1999年7月获香港特区政府颁发“铜紫荆勋章”,表扬他对香港文化发展的贡献。2000年7月获香港演艺学院颁授荣誉院士。曹诚渊现任香港课程发展议会艺术教育委员会委员、康乐及文化事务署舞蹈顾问、香港艺术发展局艺术范畴代表(舞蹈)及香港舞蹈联盟副主席。本报记者近日专访了曹诚渊,听他讲述人生经历、个人经验,对故乡香港的认知与感受以及对现代舞更深层次的思考。

  记者(以下简称“记”):一般跳舞都是从小培养的,您学舞的过程是怎样的?

  曹诚渊(以下简称“曹”):我小时候是个非常安静的人,家人和亲戚朋友都认为我非常乖,我从不吵闹,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看书,那时最喜欢看武侠小说,喜欢幻想。在上中学的时候,很偶然的机会看到外国来的一个舞团跳现代舞,当时我不知道他们在跳什么,也看不懂,可是他们的身体是如此舒展,如此有活力,这给我极大的震撼。从此我就很想学习这种舞蹈,让自己的身体能够尽情释放,也看过很多芭蕾舞和古典舞,都很完美,但总体感觉自己并不适合,好像距离自己很遥远的样子。当时心里就种下这么一粒种子,有这样的冲动去舞动,其实也很懵懂,不知道舞动什么,但是很着迷。我以前没有任何舞蹈基础,按照我们中国的习惯,学舞要从小就开始,但是在西方国家其实是不同的,我真正学跳现代舞是在美国上大学时,也就是成人之后。我认为现代舞是要表达人内心的感情、思想,其实有没有过硬的技巧并不是特别重要。现在国内各种舞蹈大赛都专门设有舞蹈技巧展示部分,这几乎成了舞蹈比赛的高潮了。舞蹈似乎有一种趋势,就是慢慢变成竞技项目了。我一直认为技巧只是舞蹈的重要手段,但并不是舞蹈本身。

  记:您是大学时开始学舞,那时的思维已经逐渐成型,而且也已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了,这样的好处在哪?

  曹:人总会有一个阶段对身体非常着迷,太小的孩子学习舞蹈并不一定就是好,身体舒服的状态最重要。因为每个人身体的状态都不一样,现代舞审美讲求的观点就是追求个性,这与古典舞、芭蕾舞都有所不同。谈到独立思考能力,我认为现代舞对于我来讲更多的是一种哲学上的实践与思考,它必须要有丰富的想像力,要有你自己的观点。大学阶段从我自身的经验来讲,是非常适合学习现代舞的阶段,所以我认为现代舞进高校是非常好的。在美国学习现代舞的4年给我的影响非常大,从一个安静听话的小孩到后来滔滔不绝讲授现代舞的我,性格上的变化是蛮大的。

  记:1977年您从美国学舞归来回到香港,也可算是在香港为现代舞拓荒的阶段,是如何起步的?

  曹:其实从1977年算来到今天,也有30年的时间,一直都有拓荒的感觉。因为很多时候都要面对未知的东西,有非常多的可能性,有时真要冒险去做,这种刺激给我很好的锻炼,真正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刚回来时香港现代舞根本谈不上什么氛围,完全就是“沙漠”,比起美国的活跃氛围来讲,当时真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我那时一门心思想再回到美国,继续我心目中的舞蹈事业。母亲身体不好,希望我留在身边,我就认真读了香港大学的工商管理硕士学位,毕业后选择面就更宽了,我家父辈经商,我学习这个专业完全可以做一个商人,但我知道如果真的做了这样的选择,那么我一生都不会感到幸福,我生命中最喜欢的舞蹈就没有机会去尝试,于是同母亲说希望她能支持我去跳舞,外国人能做成功的东西我们香港人为什么不能。母亲很爱我,她拿出50万元港币给我,我找到我的一些刚从欧美留学归来、和我有相同爱好和想法的朋友,我们什么事情都不干,就是跳舞。也跟一些香港舞蹈界的前辈学习和交流,他们对我说如果你真的爱跳舞就去欧洲、去美国跳,香港不是一个跳舞的地方。我当时也年轻,就是有股不甘心的感觉,因为自己生在香港,长在香港,对这块土地感情很深,我想我要做我喜欢的东西,为什么必须离开家乡到别的地方去?这一点怎么也想不通,于是就憋足一口气想干出些名堂来。1979年我和朋友们成立了香港城市当代舞蹈团,属于同仁性质的团体,这是香港最早成立的现代舞团体,这之前我们也做过一些私人的团队,大家一周聚两次跳跳舞,但是正规的剧团就要有新创的节目,需要相对固定的舞蹈演员,我们也需要用演出的方式来扩大舞蹈团的影响。可以说舞团成长的过程相当快。

  记:您谈到自己对于香港这片土地的热爱,您是否对香港有归属感?

  曹:19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我写过一篇文章回顾香港的舞蹈发展历程,从1979年香港城市当代舞蹈团成立,那时也正是大陆改革开放之时,写到1997年近20年现代舞的发展,其实也是我们这一辈人成长的历程。我是1955年出生,我们这一代基本上是香港出生又在香港成长起来的一代,可算是生于斯长于斯。我们的长辈大多是离开内地来到香港,香港对于他们来说并非故乡,自然没有归属的感觉。而对于我们来讲,香港是故乡,我们具有较强本土意识,但殖民历史决定了香港的“无根”身份,在东西文化的冲击之下,这种身份显现出悲情的色彩。“无根”与“悲情”成为了香港独有的文化气质,这对于艺术来讲又是一种独特体验。

  记:香港本身的特质就是兼融并包,接受新事物非常迅速,您认为香港是否是适合现代舞发展的土壤?

  曹:香港的自由体现在它的天马行空,因为从小就没有人告诉过我们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所以也没有太多禁忌,整个香港就仿佛一个实验场,这对于艺术来讲应该是一件好事。和非常有历史感的中国内地的民族民间舞、欧洲的芭蕾舞相比,香港原创舞蹈到底特殊在哪里?特点其实就是“快、轻、冷、锐”。“快”一方面是指编舞的速度快,这深层的原因是由于我们对社会各种资讯的反应非常的敏感。“轻”体现出我们不会很深沉的思考,不会去沉下去挖掘,对事物的感觉就是浮光掠影型的,但这种“轻”有时会在更大程度上反映一个事情的整体性,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去反映它,不会有先入为主的定式。“冷”的意思其实就是反映了香港人的某种性格,在我看来香港人不会狂热地对于某种事情投入极深感情,活得比较个人,比较自我。“锐”指的是喜欢走偏锋,喜欢用不同的角度去切入、去探索。香港自身的发展特点,也使得我们在舞蹈的时候没有什么包袱,放下包袱身体才会轻灵。所以我一直认为香港是非常适合现代舞发展的地方。

  记:当社会进入到了现代化,舞蹈也一直随着时代在变。它同时也是社会思潮和人们生活状态的一种显影。

  曹:舞蹈是必须这样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有人将现代舞定性为某一种东西,我认为其实很不必要,随着时代的变化,我们早期的现代舞,他们编的东西确实是有社会性的东西在里面,他们很想用舞蹈来冲击社会,冲击他们看到的不公平的事情。这个和美国早期的现代舞,跟德国当时的舞蹈要反映社会的思潮有关系。社会逐渐在进步,再往前走的时候,关注的焦点就不一样了。我们现在的人在关注什么?其实是很多人在关注不同的东西,所以我觉得现代舞永远是一个开放的东西。

  记:希望观众从舞蹈中看到什么?

  曹:任何艺术都有三个层面,第一是纯粹感官的,在舞蹈的解读里面就是身体,我自己喜欢舞蹈也是纯粹直觉上的,身体对我的感动,你没有太多先入为主的观念时,这个共鸣是很容易的,我的喜怒哀乐被它所带动了,这是一种直观的、感官的共鸣。第二个是理性上的欣赏情趣,当你去欣赏一个舞蹈的时候,你可能去深入地理解这个舞蹈,我觉得这个是建立在一定的知识层面上的,你可以通过学习舞蹈,知道一个动作做出来是有这种感觉的,或者从一个理性的哲学层面去解读这个舞蹈背后的含义跟社会的关系,这个是另外一种阅读,一种纯理性的解读。第三个层面,就是灵性上的,这个是我们一直在找寻的,也是最难的。你看完节目后,能够感觉它跟你的生活有什么关系,跟你个人有什么关系,这一点是一个艺术家所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