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

说燕子牵来了雨丝似乎是在刻意修辞
而且太尖巧
在我春天的记忆里
的确是在呢喃的叫声中
传来沙沙的雨声
此时 雨越来越密
春意越来越浓

母亲织了一辈子布
大字不识半筐
我至今记得她说过 燕子
是把雨织成帘子的梭子

燕子从来就是在人们不知不觉的时候
回到了老家的房梁上
和人一样从屋门出出进进
从此饭桌上多了欢闹
夜间添了喃喃细语
母亲说 燕子是咱家的人哩

在一场潇潇暮雨中
今年的燕子如期归来
屋子里 母亲常坐的炕头却空了
房梁上燕子也只飞回了一只
院子里白花花的雨下得极凄迷

春天

春天永远是从树上开始的

河面上还泛着冰冷的的铅色
雪时紧时停地下着
只有春节的鞭炮未被冻僵
倒春寒连着干涩的冬云

就在此时 你不经意地抬头间
杨柳就有了异样
枝头有些发紫 不知何时
骨朵出蚕豆大的芽苞
而迎春花的枝条已经毛茸茸的了

春天是从杨树上飘下来的
有一丝淡淡的新鲜的苦涩
于是风变得湿软湿软
云孤独而又悠闲
春天总是有发芽般的萌动
和不知名的轻轻的忧伤
有时呆看着阳光里的游丝
树就悄然绿了

蛩声

终于 在这乡下的夜间
在月光如霜的庭院里
在石阶碧色渐黄的草丛旁
我听到了这来自记忆的声音

我似乎又听到了成熟的高粱
在被撂倒时的疼痛
一排一排 一片一片
头冲着夕阳俯伏在地时的不安
此时 那声音就在枯萎的叶片间跳跃
安抚着空旷得发慌的大地
再从暮色四合的原野
由远而近地合拢了村庄

我听到了屋影幢幢的小巷
母猪呼唤猪仔的哼哼声
关门时哐当哐当的回声
映亮窗子的灯火和咳嗽声
会一户一户 一家一家扑灭
还有最后一声沉闷的叹息

此时 从散发着衰草气息的地缝里
从收缩了皮肤的地心深处
那声音就会曲曲折折地传来
一阵强一阵弱 一阵紧一阵松
像村庄冬眠前的呼吸

那是否为我们家园的一个童话？
一个失去了记忆的童年？
在寒霜和白露突然逼近村庄时
我们猫在玉米和谷子堆间
看父亲抽烟 听母亲闲话
夜里听萧瑟秋风抽打着窗子
在来自屋角的蛩声中安睡

那是否为我们青春的一段乡愁？
埋葬了春和夏的安魂曲？
青草混合着青泥的气息
棵子上有些臊气的高粱花子
玉米拔节时骨节咔咔的脆响
豆荚灌浆顶掉紫红花蕾的微动

听到蛩声 我会自然记忆起这一切
却又切肤地感到失去了它们
伴随着厚厚的谷草气息的温暖
伴随着晨霜般清冽的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