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大地震后北川亲历记
http://www.cflac.org.cn   2008-05-20    作者:邓风    来源:中国艺术报

这里曾经是我的家园——北川。金平 摄

这里曾经是我的家园——北川。金平 摄

    面对突如其来的地震灾难,四川省文联迅速行动,组织一批摄影家第一时间赶赴灾区,本报驻四川记者邓风就是其中的一位。他们不顾危险,用相机和笔记录下在灾难来临时,全国上下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抗震救灾的感人场面。他们发来的文字和图片真实生动,深深地震撼了我们。

    2008年5月15日下午13时50分,四川省文联、省摄影家协会志愿者一行五人,前往此次大地震的重灾区——北川县。另两支队伍已奔赴都江堰、绵竹等地。车上了成绵高速公路后,我们看到大量往成都方向疾驰的救护车辆,更多是往绵阳方向的大型运输车和小型私家车,都载满了救灾物品,场面感人。高速公路已启动应急措施,来往车辆均免费通行,交警上路有序指挥。

    在路上,我收到去另一重灾区绵竹汉旺镇采访组金平老师的短信,他说:“我已抵达重灾区绵竹汉旺镇,惨不忍睹,没有语言,只有泪水。从幼儿园、初中、高中到技校,每所学校都有几百人被埋,大规模救援已经开始。”

    15时10分抵达绵阳,我们看到安置大量灾民的绵阳九州体育馆门前,堆满了救灾物品,源源不断的灾民还在被陆续送达这里,凄厉刺耳的救护警铃声,仿佛要将我的心揪碎。

    15时50分我们抵达安县,看到城里有楼房外墙出现裂痕,出了城,倒塌的房屋在逐渐增多,逃出的灾民扛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在公路两旁急促地行走,神色惊恐未定。也有大卡车装载着从更远处逃出的灾民,拥堵在县城边缘,灾民们紧紧抓着车厢栏杆。有的看见路旁的熟人,哭喊着:“只有我活了,你们家呢?”剩下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16时抵安县永安镇,距北川还有28公里。此地已实行交通管制,有情绪激动的村民语序混乱地向我叙述地震时的情景。镇小学的三层楼房已垮塌一半,周围的民宅已全部倒掉。牢固一些的房屋屋顶瓦片被整体掀去,只残存屋架。过了永安镇,开始进入峡谷地段,公路上不断有崩落的巨大岩石,路面已有裂痕,长段长段的护栏被砸断、扭曲。越接近北川路面损毁的程度越大,堆积的岩石越多,车上的人开始紧张起来。16时42分,车辆又被交通管制在距北川仅10公里的路段上。公路旁的河对岸,一块巨大的山体表面被揭去。在等待了几分钟后又一次余震突然袭来,我看到滑坡面的岩石开始崩跳,紧接着恐惧的声音滚压过来,像黑夜里忽降的倾盆大雨。我们跳上汽车迅速逃离,心脏嘣嘣乱跳。

    17时30分左右,我们到达北川县任家坪,据北川县城只有3公里了,一般车辆禁止通行,只留出两条生命通道,供救护车进出。这里是救援部队集结地和灾民的临时安置点。各兵种部队的施救车辆,排满了公路两旁,移动通讯的临时通讯发射车也在紧张工作,我们在途中失去信号的手机,现在也能正常接通。身穿桔红色衣服的专业救援队员正在换防,下来的人都疲惫不堪,并不断向马上要上去的人介绍情况,看到他们不同的标示才得知都来自全国不同省份,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为他们感动。救援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我们只能徒步进入城区,工程车辆和救护车在不断进出,灾民也在不断走出,经过这几日的连续施工,公路终被打通,部分被困灾民得以疏散。他们拄着棍、背负着、搀扶着艰难地往外走;他们几乎全都戴着口罩。也有灾民往城区而去,行色匆匆,他们是进去寻找亲人。一个40余岁的汉子边走边对陪他进城的朋友说:“我们6口之家就只剩我一个了,我在这城里生活了20多年,你说郎个没得感情,随便怎么样我都要进去找他们,是尸体我都要拖出来。”朋友不断地劝慰:“不管怎么说你活下来了就是胜利。”再往前走,看见路旁有3个躺在担架上的伤员,可能已被掩埋多日,他们的双眼被红布和纱布蒙着。家人和志愿者拿着输液瓶,医生在平静地做着心理安慰:“不要着急,眼睛上的布不要拿开,几天没见光了,突然睁眼容易得白盲症。你放心,政府会安置好你们。昨天温总理都来了,好多人都看见的,他都说了一定要把你们安置好,你还有啥子不放心嘛。”“温总理都来了,不容易哦,谢谢你们哈。”这个在瓦砾下被埋了近三天的幸存者居然还口齿清晰,真是让我钦佩他对生命的渴望和生命的顽强。

    距县城还有两公里。越往里走我看见的灾情越严重,房屋般大的岩石滚落在路中,几十公分厚的水泥路面被挤压隆起至数米高,有多处翻翘成碎渣,路基的黄土完全暴露,公路护栏成麻花状。通往城区的路已无法辨识,大型的工程车正在清理通道。不断有解放军战士抬着幸存者出来;不断有专业救护队进入;有志愿者在分发馒头,场面感人。转过一个山坡后我终于看到了北川县城。

    从远处看去,灰尘中的峡谷里堆满了碎石,零星歪斜的大楼乱插在这些碎石中。烈日当头,汗水顺着脖颈从背脊和胸前不停地滚落,耳内嘤嘤作响,听得到心脏咚咚地跳,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走进县城,满目疮痍。城的前半部已被右边山体崩垮的岩石砸碎,几十、上百吨的石头将所有的阻挡物摧毁,还有岩石在不断地滑落。左边斜坡下的石头缝里能辨认出是几辆中巴车,北川汽车站应该是这里。它对面扣下来的二层楼房下有半截计划生育服务站的牌子……

    再往前走是农贸市场,门前两人合围的廊柱被砸成两截,钢筋缠扭在一起,停在市场门前的中巴车几乎成了铁片。

    过了滑坡段,来到县城中央,目所能及,全是瓦砾、钢筋,废墟一片。道路两旁有许多被砸扁的汽车、扭碎的摩托、劈开的树干,还有被震酥的桥体、撕裂的路面,有些未完全垮塌的楼房,一楼多数已不在,能看到的是二楼杵在地面上,三楼又叠在了二楼里。有灾民在废墟上哭喊,有灾民攀爬在危楼间找寻亲人。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上,斜靠着一块残破的白色胶合板,上面写着:“下面有活人,15号下午6点”。这是一则逃生者在搜救亲人时,留给解放军和消防队的幸存者救援指示信息。救援队紧急制定了救援方案。此刻,每一个人都深深感到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又是多么的宝贵。

    泪流满面的我们继续往前走,想找到县政府,但不知在哪里。有士兵沿着街道不断向残存的房屋内喊话,搜寻着最后的幸存者:“楼内有人不?楼内还有人不?听到请回答,听到请敲打。”我跟随着他们,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寂静让人绝望,但搜救的努力仍在继续。县城上方有三架直升飞机不时盘旋着,有些瓦砾堆旁还聚集着身穿桔红色衣服的专业救护人员和部队官兵,他们是正在施救的队伍。虽然救灾难度很大,但救灾工作还在有序地进行,灾难面前人们看到很多希望。

    晚8点过后,在北川县国税局办公楼的废墟上,我看到救援队正在营救一位幸存者。这位幸存者是15日下午1点左右被发现的,已被掩埋71个小时。他的同事在不间断的呼喊声中听到了他回答的声音,迅速通知了救援队。来自江苏消防和云南某部的官兵共30余人,立即对他展开营救。据他的同事陈俊龙(音)介绍,幸存者现在还能说话,是县国税局稽征科科长,叫李道斌(音),现在已营救了7个多小时,马上就快出来了。这堆废墟原是县国税局的办公楼,共三层。现在塌在地面上的是三楼的阳台,李道斌被困在二楼的一个电脑桌下,三楼的预制板砸在桌上。把外围表面的碎石、钢筋清理后,救援进入攻坚阶段,江苏消防队员手提碎石机从被困者的上方打通逃生孔,他的同事顺着缝隙大声呼喊,要他确定准确的位置。黑夜在逐渐降临,废墟有再次垮塌的危险,救援的速度既要快,又不能动作太大,要保证被困者的安全,只能手扒、锤敲,生存与死亡的生死时速悄然展开。20时50分,预制板砸穿,21时10分,电脑桌砸穿,21时12分,电脑桌第二层砸穿,21时28分,被困79个小时的李道斌被成功救出。解放军指战员接过担架,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向3公里外的救护站奔去。

    16日上午,我再次进入北川县城。清理遇难者遗骸的工作已全面展开,防化、消毒、检疫等兵种大量进入,但搜救队伍仍未撤离。7时40分同来采访的同事告知我,在北川县移动公司办公楼的废墟下,咸阳消防与云南某部官兵50余人正在营救该公司一名30岁的女职工。我立即赶往营救地点,营救已进入最后阶段,幸存者即将被救出。该女子是一天前的早晨被丈夫发现的,救援队旋即赶到,发现大楼一层已全部陷入地下,二楼的所有支撑柱完全断开向外翻翘,勉强撑着剩余的第三层,残楼向营救方严重倾斜,救援的危险性和难度都异常的大。所有官兵没有犹豫,制定好施救方案后,营救立即展开。清理残渣就用去10余个小时,16日凌晨,在大梁下刨出仅能供一人进出的罅口,来自四川资阳的年近50岁的志愿者、大家都尊称他为黄师傅的大叔首先爬了进去。他说:“我参加过很多次救援,比你们都专业。”他出来后告知被困者的腰被瓦砾压住,动弹不得,还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救出。他开始指挥挖掘的方向和力度,被困者的丈夫同时参加救援,并趴近妻子身旁一直鼓励着她。该女子思维很清晰,求生的欲望强烈,情绪也很稳定,这给救援人员以很大信心。清晨5时10分,突然一阵强烈的余震,在场的所有人员立刻紧张起来,部队指挥员立即命令楼内救援人员马上撤出。几分钟后,余震过去,救援重新开始。在我抵达该救援点时,所有的人员经24小时的不停顿救援,都已疲惫不堪,有战士出现虚脱症状,但并没有撤下火线。9时许,黄大叔从楼内爬出说:“马上就要出来了,准备好担架和遮光的布。”随即他再次进入大楼,40分钟后,两个战士跪在狭窄的通道内,抬着满身灰尘的红衣女子出来了。幸存者历经26小时的救援,被埋92个小时后,奇迹般生存下来。黄大叔在继续搜寻还有无幸存者后,最后出来。他说:“昨天还有一个是活的,今天,没有了。”我们为遇难的同胞难过,更为黄大叔和全体救援官兵的行为感动,我向他们致敬。

    16日中午11时30分,我们撤离北川,生命的救护警铃从我们车旁呼啸而去,已不是揪心,是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