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伦理与叙事策略——观现代戏《迟开的玫瑰》
http://www.cflac.org.cn  2007-01-25  作者:李建森  来源:
 

郭玉琼在《戏曲现代戏的记忆与乌托邦》中说:“表现现代生活,确立了戏曲现代戏的规定性和正当性。作为中国广大乡村和市井最普遍的社会生活方式,戏曲参与言说当下现实,是二十世纪主流意识形态对戏曲的民族国家承担的重要规约,从而形成二十世纪,尤其是其下半叶中国独特的文艺甚至文化现象。”在中国本土戏曲的发展脉络上戏曲素以程式表演为承传要义,这些程式主要留存于大量的传统剧种和剧目之中而大量的剧目多以典故、传说、演义、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忠孝节义作为叙事伦理。而戏曲现代戏则要在相对继承的基准上破构这些程式,使表演更加生活化,以达到言说当下、言说现实。

十九世纪末,西方话剧传入中国,为中国戏曲的现代化提供了全新的借鉴。在中国现代戏的发展进程里,“延安时期”尤其是建国前后、“文革”时期意识形态的国家特征尤其值得我们正视。秦腔《血泪仇》、眉户《十二把镰刀》等明显有着时代烙印,主题多以争取解放和生产热情为主题诉求;之后的《梁秋燕》《朝阳沟》《一颗红心》则以图解新政策、讴歌新社会为主题诉求;极具中国特色的样板戏则多以革命激情为主题诉求,有“极左”的文化倾向,剧中人物多具钢筋铁骨、百毒无侵,人物群“高”、“大”、“全”得无法挑剔。这种叙事伦理在新时期的现代戏创作中,已经得到全面扭转。陈彦《迟开的玫瑰》对于平民生活的艺术重构和对时代精神的深度掘进,不论是在他的个人创作史上,还是新时期现代戏创作的整体格局中,都堪称代表。观赏《迟开的玫瑰》,应该把他所展开的时代图卷置放于现代戏发展的历史场景中,才具有深远的意义。

新时期以来,社会思潮的整体开放和文艺创作的多向度展开,现代戏的叙事伦理发生了新的变化。剧情开始关注更为真实和普通的当下,关注人物的灵魂、情感,叙事中心开始关注个体心灵,这是《迟开的玫瑰》产生的背景所在。在乔雪梅以牺牲自己而撑持一个家庭前行的路途中,充满了矛盾和纠葛,这种对立和撞击有个人内心的,也有个人与家庭成员的,更有个人与外部力量所交织在一起的悲欢。这使全剧充满看点,在叙事的展开中,陈彦试图从真实的个人立场出发,从个体精神中寻绎出与时代精神同构的支点,使全剧在主题上,被观众认同,这是全剧的魂魄所在。因此,乔雪梅的个人选择有了普世的价值意义。作为陈彦塑造和确立的思想标帜,在剧情的展开中,全面浮现。《迟开的玫瑰》是一出平民戏,他从平民的日常生活着笔,展现了普通人抗争和驾驭生活的力量。陈彦在本剧的创作中,也是本着“用平常心态叙述平民生活”的写作立场的,他的态度是:“创作要具有平常心态,写自己熟悉的阶层,熟悉的人物,熟悉的生活,量体裁衣。”他不像一般的现代戏仅停留在泛化的歌功颂德的追认中,而是从个人的奉献和奋进精神的两难境地,找到社会和时代能普遍认同的价值同构。当现代戏遭遇更广泛的诸如贫与富、权与法、物质与精神、道德秩序与情感诘问等等命题的时候,陈彦选取了自己熟悉的生活场景展开自己的艺术追问,这正是该剧叙事伦理的所在。

叙事策略主要依托具体的道白、唱词(包括剧中人物唱词和旁白式的独唱、合唱、伴唱)以及叙事空间分割、细节等手段,陈彦在《迟开的玫瑰》中,利用这些叙事策略,在追求作品的生活厚度和文学高度。

生活厚度可以使观众置临现场,进入剧情,把自己的日常经验和个人体味介入到剧情的观照中,产生共鸣,与剧中人同悲喜、共命运。以道白为例,宫小花对于下水道味道的具有反讽意味的言说,先是“蒜苔味”,再是“死鱼烂虾味”,再就是“已经和南方的下水道的味道差不多了”,透对这样的对白,宫小花与乔雪梅、许师傅等人物之间的冲突就更加具体而生动了。再如豆豆对父亲唱道:“我也想从热水锅里往出跨,我也想从沼泽地往出拔。只是两腿不听话,越拔双脚越下滑。把她想成一个恶霸,可她嫩得像根豆芽。把她想成凶神恶煞,可她靓得像朵莲花。几番断电电流大,换了保险跳了闸。”说到底,观众和读者不能不为这样具有生活气息,且符合人物性格的唱词叫好。

陈彦在本剧中,也适度运用了旁白的合唱、伴唱、独唱的手段,为剧情的展开平添了波澜起伏之致。唱词的文学性除了唱词的丰富的生活意蕴外,再就是剧中所展现的人间情怀。文学性能发掘日常中的诗意栖居,能借此抚慰观众的心灵,打动和打通观众,形成共有的叙事空间。如乔雪梅唱段“……一不亏家遭不幸未崩溃,二不亏手足未散情未摧。三不亏二妹成功弄潮水,四不亏三妹读完博士回。五不亏四弟英才文武备,六不亏老父寿终含笑归。七不亏自修毕业未荒废,八不亏办成公寓济困危。九不亏遇见知音爱相随……”这些唱段在观众中的广泛流传,说明了它的经典性是的确存在的。

对于叙事空间的分割,作为编剧手段,可以强化叙事的张力。如姨妈给乔雪梅准备生日蛋糕,蛋糕由小到大,由简到繁,加之由此而引发的道白对剧情展开的时序交待,是具有隐喻和象征意义的,这是全剧重要的副线,缺之不可。再如,温欣由大学生,到温局长、温市长的转换从另一层意义讲,也是一种空间的拓展,它交待了在时间的过往之后生活的变迁,使剧情充满着沧桑感,也使他和乔雪梅两个人之间的纠葛产生了明晰的刻度。尤其是在每场的矛盾冲突达致“死结”时,伴唱声中现出了许师傅捅下水道的身影,伴唱“堵实了,堵实了,下水的管道堵实了。今天掏,明天掏,掏通了它又堵上了。”这种情节设置,不但拓展了舞台的叙事空间,又使观众对于“死结”所带来的窒息感得以通透,使剧情立体了起来。

细节铺陈也是全剧叙事略的所在,比如对于城市建设和民居保护这样的主题,剧中可以不写,也可以模糊,但陈彦仍以写意和白描的手段着笔,这种叙事立场极大地丰富了剧情的外延。

叙事伦理的深度确立和叙事策略的全景展开,是陈彦《迟开的玫瑰》的高度所在。因此,无论是作为《迟开的玫瑰》的编剧,还是作为曹禺文学奖的得主,他都应该领受观众的掌声和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