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佐临:为戏剧甘作黄·吉诃德
http://www.cflac.org.cn  2007-04-20  作者:黄蜀芹  来源:中国文联网
 

我童年的时候,家里在泰安路有幢二层楼的小房子。院落里原来有片小草地,还有一棵老桑树。“文化大革命”中父母及我们全家被扫地出门了整整17年,等“落实”回来一看,树已枯死,草地荒芜,房子被作为肝炎隔离房到处充满了细菌。如何整修呢?父亲的意志十分明确:一切恢复原样,包括地毯的颜色,沙发的格局。房子整修了大半年,又铺了三年的草皮,草地才又变得绿茵一片。

家也是排练场

父亲要“泰安路”恢复原样另一个原因是,这不仅仅是我们的家,也是他的排练场、戏剧研究所。曾有文章提起过,当石挥、黄宗江、黄宗英刚到上海还无立足之地时,就寄居在这个“家”里。白天,父亲布置台词、形体作业让他们练习。直到现在黄宗英还记得,她说:“那时我才15岁,叫小妹,每天头顶水罐从你们家楼梯上上下下不知要跑多少遍。我一偷懒,黄先生就叫:‘小妹怎么啦?’我只能又把罐子顶起来……”晚上,他们饿了就去开冰箱,一边吃着一边担心那冰箱灯是报警灯:“明天黄先生要知道我们偷吃怎么办?”

“孤岛”时期话剧剧团很多,但志同道合者也不易觅,一批极有才华的话剧青年经常在这里聚会、讨论,后来索性排起了戏。当时他们很明确:不为演出,只为兴趣。站在草地上,阳台即为台,雨天进客厅,沙发推靠墙边,中间一张地毯还可以翻打练功。他们在这无拘束的和谐气氛中排练了《荒岛英雄》、《天罗地网》、《梁上君子》等。

自从他当上海人艺院长30年以来,排戏从不进家门。退休后,他已不必上班,但又常常排戏,演员们照顾他,就到家里来排戏了,又开始在一种和谐、自在的家庭式气氛下搞戏剧了。《中国梦》以及小剧场演出的几个戏剧小品,都是这样排出来的。

父亲的戏剧理想

对于爸爸来说,戏剧不仅仅是职业,它是理想。

1962年在广州创作会议上,他做了《我的戏剧观》的学术发言,从世界范围内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梅兰芳这三大代表性戏剧家进行比较,从而提出了“写意与写实相结合”的戏剧观。这就是他的理想。当时,如此封闭、如此“天灾人祸”的情况下,可以说此论属异想天开而未被重视。20年过去,开放眼界之后人们才渐渐看重了这篇论文。他还做过另一篇论文。在伯明翰与剑桥读书期间,他于天津英文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肖伯纳与高尔斯华绥比较》的文章。论述了肖强调哲理,稍有说教之嫌,高的作品则更具有诗意。此文后来被天津《泰晤士报》转载,爸爸分别给肖、高各寄一份。不久,高尔斯华绥回信了,他鼓励爸爸说:你的英文写作很好,应当不停顿地写下去。

当然,后来他改行了,没有“不停顿写下去”。可他始终把世界级大师放在心里研究、琢磨,这一思路早在青年时代就建立起来了,只是默默地潜心地蕴藏,直到30年后他才提出了自己的戏剧观,50年后才有了认真实践的可能。

他办剧团、制片厂,都制定一系列的章程准则及设想规划,就与当年设想“家庭工程学学校”一样的认真细致,而且充满信念,宣扬理想。譬如,“苦干剧团”是个同仁剧团,1942年他们起草的章程中写道:“……戏剧是我们的终身事业,生活要有规律,修养要下功夫,台上好好做戏,台下好好做人,对外恭谦,对内和睦,彼此坦白批评,绝不党同伐异,齐心合力,埋头苦干。”

有颗戏剧的童心

他投身戏剧以来记录了90多本笔记,有读书札记、排练手记、各种心得、论述等等材料,“文革”中被抄得精光,可是在漫长的干校劳动期间,他时时在酝酿、筹划要写本大书:《世界戏剧发展史》。甚至迫不急待地以思想汇报的形式列出过几十页的大纲,终因90个笔记本一直不归还而未能如愿。

他兴冲冲写了个《振兴话剧的十四点建议》,趁上北京开会时带着想谈谈说说的,可一看,会议气氛不是那么回事,便揣进口袋又带了回来。后来还是憋不住,全国话剧研究所授予他“导演荣誉奖”,要他做个书面发言,他就把这“十四点建议”寄去了。没料到,北京话剧界为之震动,开了几个讨论会。也有人说:“十四条好是好,目前的客观、主观条件没一条能做得到的!”

这个大奖的纪念品是一面精致的铜镜,他得奖有感,在镜上题了一首“自我写照”:

好一个黄·吉诃德,

呼云唤雨战风车,

傻子瓜子逞英雄,

痴心梦想正气歌!(作者为黄佐临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