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片纯洁世界
——“第六届中国书法兰亭奖”创作手记
栏目:创作谈
作者:刘颜涛  来源:中国艺术报

刘颜涛作品

  北方昆剧院院长、“梅花奖”得主杨凤一女士,为了培养昆曲的后备力量,在自己表演艺术最辉煌的时候,从台前转到了幕后,再回首舞台表演,感叹“舞台真好!搞专业真好! ”作为从事不同艺术表现形式的书法作者,笔者能深味其沉重意蕴。

  自笔者2007年获得“全国第九届书法篆刻展”奖项时,就曾有一个最要好的同道朋友电话祝贺时,玩笑着,以调侃的口吻道: “刘老,你这是为老不尊呀!把头发弄白装老,却又尽干这些个装嫩的事儿,你这是想作新秀呀,还是想作秀呀! ”笔者在2002年获得“首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的创作奖之后,连续参加了第二届、第三届、第四届、第五届,直至这次的“第六届中国书法兰亭奖” 。细细想来,正是因为“舞台真好! ”一起生活了26年的爱人时常说:“除了会写字,你自己说说你还会干个啥! ”冷静想想,说的也还真是。于是,只有写字,只有安安心心地写字、死心塌地地写字。

  即便如此,一幅好的书法作品,对笔者来说得来也并不轻松,甚至于艰难和偶然。草书家们强调草书艺术性之高时,往往叹“佳书三二行”以谓偶得之难。其实,篆隶草真行诸体,何尝不是难在功力与才情的兼容并蓄呢。篆隶楷作为正书,或许可以较稳定地写出一些所谓的“常规”作品,但真正能聊以自慰的得意之作,辛勤笔耕一年或砚池劳作一生,又能收获几件呢?

  笔者并不认为自己在书法创作上有多少天分,只是喜欢,喜欢就会心甘情愿、全神贯注地投入。从矮屋疏落的乡村,到高楼林立的都市,从拿着铁锄竹耙的农夫,到手执竹管柔毫的书写者,最易产生极度自负而又极度自卑的双重心理。所以有时候,白天也会做梦,也会在书法创作上有个高远目标,目标就是林散之老人论书“不要学名于一时,要能站得住,要站几百年不朽才行”的野心,并堂吉诃德式地妄想着自己的野心得逞。梦醒后,则又觉得自己这已不只是很幼稚,而是很滑稽。艺术从来就是越追求距离目标反而会越遥远的,自己这种茶饭不思、魂梦不安的痴情,或许正是被别人讥讽嘲笑为不自量力的、自作多情和嗤之以鼻的“贪婪” 。

  佛家云,人心有五毒:贪、嗔、痴、慢、疑。

  “贪”“痴”是毒,也是药。如果“贪”是对艺无止境、求知欲的不满足,“痴”是对艺术魅力的迷恋、执着、专注,贪、痴则是艺术之美永恒诱惑的必然。贪、痴也才会不顾一切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尽管到头来“归来白发已盈头” ,只落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但若不经历着这由贪入痴、由痴入迷、由迷入空的过程,又如何消磨人生寒荒的漫漫长夜?

  笔者尽量摆脱自己的作者身份,努力作为“自己”的旁观者。回首思忖,从首届直至现在的第六届兰亭奖作品,自信虽无突飞猛进的跨越飞跃,但也并非停步不前,内心还是偏爱近些年的创作。笔者一直固执地认为,深化完善比所谓改头换面的创新更为重要,起码对拙笨平庸如我者是如此。也许是人到中年,腕底笔下自然会有一个“中年人”的身影,走路脚印稳重放慢了,写字也就不那么横冲直撞地急迫匆忙。中年人直面人生的态度是理性而世故的,却比年少激情时更经得起推敲。那时候知道艺术创作需要激情和宣泄,现在则懂得了艺术固然需要激情,但比起一味地激情宣泄,更重要的则是——控制,是适可而止、是恰到好处。当然,以“文”化人,文化升华技巧、学问涵养艺术,但学术理性并不能制约和替代艺术的直觉感知。所以,世故地惯性书写当然不是笔者的追求。本次参展的甲骨文、金文和汉隶三幅拙作,乃至自己的所有书法创作都一样,是以理性控制或者说世故的目光,去寻找感性与激情的那一片纯洁世界。

  一位画家言:“中国画的创作亦如我身心松弛时的自我解脱和放逐。 ”而我更愿意把书法看作是一种生命状态,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人生修为。具体到这次展览的三幅同属篆书的作品,因创作时间和尺幅要求,除其中《甲骨文楹联》是旧作外,《金文八尺中堂》和《汉隶八尺条幅》皆为新创。相较于甲骨文的劲健清爽,金文则更见凝重疏阔,汉篆又增加了苍茫茂密。创作力求体有分殊而其致合一,各具特色而又血脉相通。我并不认为只有展示多种书体和多种风格才显丰富、方见才情,拾人牙慧地重复多少名人名言也并不能说明自己思想的独立和艺术的成熟。笔者想意指的是:那些古老文字以他们自身沉郁苍秀的卓越风姿和浑朴天然的奕奕神采,从龟甲、兽骨、青铜、刻石上挣脱跳跃,穿越时空而来,拨动着笔者的心弦,驱使笔锋在铺陈的宣纸上飞舞弥漫。而笔者只是享受着与古人心神交汇而得到的精神快慰。笔者祈祷,这些流淌的线条,既与古老文字所特有的神韵相连,又与自己的胸臆相通。

  每当被身边的朋友问起,下届的“兰亭奖”你还会参加吗?笔者想了想,然后说: “不知道” 。因为我清楚,说参加,也只是表明现在的心境,而时过境迁的三年后那个时空里,自己是什么样的状态,谁也不能预见。是站在舞台上演出,还是在台下自弹自唱乐在其中,也都无可无不可,悉听尊便、任其自然。正如海德格尔所言的“此在” ,笔者始终保持着敞开式的清醒,并完全可以果断地说,那个时候笔者肯定还在认真地写字,而且会永远认真地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