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山行》如何洗脑又洗心
栏目:域外艺评
作者:尼三  来源:中国艺术报

电影《釜山行》海报

  近来,电影《釜山行》一跃而红,刷爆了朋友圈。评论者分析这部韩国影片被热捧的原因时,有人归结为制作精良,演员表演到位,韩国模式与美国模式互相融合,是丧尸类型片的成功之作,有人认为是影片传递出的对政府的不信任和批判,以及对人性的思考。应该说,这些分析均有道理。比如,女友珍熙变成丧尸之后,棒球小伙荣国不离不弃,甘心与之一起变作丧尸;莽汉尚华和基金经理石宇为保护亲人,不惜自我牺牲,这不都是人性最本真的写照吗?

  但除此之外, 《釜山行》中还有一些东西值得思考。比如,把对人性的拷问植入“网络神曲”般的结构中,达成“洗脑”与“洗心”双重疗效。

  看过《釜山行》之后,一幅画面就开始在脑中单曲循环:伴随着“快快快、跑跑跑”的喊叫声,一群活人没命地在前面跑,一大堆丧尸翻着白眼、梗着脖子,张牙舞爪、摇头晃脑地在后面追。丧尸咬人、人变丧尸、丧尸再咬人、人再变丧尸……如此循环,构成了影片的基本单元,这与那些“洗脑神曲”在结构上几乎完全合拍。

  当然, 《釜山行》不仅是丧尸咬人,还埋下了许多情节的引爆点。比如,故事从基金经理石宇不幸的婚姻讲起,似乎要反映现代社会中人的情感困境;主要人物关系设置为一对夫妻、一对恋人、一对父女和一对姐妹也似有用心,这些不正涵括了人在世间所能遭遇的所有关系吗?从这个角度看,莫名其妙出现又突然见义勇为的流浪汉,是不是又代表了一个丧失了社会关系的群体呢?他和其他角色一起,构成了社会关系的不同侧面,使这趟开往釜山的列车变成人间的缩影。而他们面对丧尸的表现,又足以涵盖社会中各色人等在灾难时的表演。但是,创作者似乎没有耐心在这些“高深”之处多作停留,他利索地抛开貌似重要的东西,轻装减负地顾自地沿着丧尸咬人这条线向前跑去。

  因此,纵然影片开头有石宇与女儿之间的情感戏,但它的作用大概相当于《笑傲江湖》开篇的镇远镖局,虽然在全书中地位不算轻,却也不是扯出故事主线的那个线头。 《釜山行》整个故事也不是从石宇决定带女儿去釜山开启的,而是从那个感染了病毒的女子踏上这趟开往釜山的火车才开始的。虽然秀安在片中扮演了人类尚未泯灭的那份良知的代言人的角色,但也不过是奔跑者中的一员罢了。被感染的女子变成丧尸并咬伤了列车员,才是这场“丧尸之旅”真正的起点。从这里,影片进入了自己的运行轨道,观众也真正被调动起来,沉浸到影片的节奏之中。于是,我们看到,丧尸病毒在列车上快速传播,更多的人成了丧尸,他们在各节车厢中奔跑,疯狂地追人咬人,于是,丧尸越来越多,越来越疯狂……只剩下父女(石宇、秀安) 、夫妻(尚华、盛京) 、恋人(荣国、珍熙) 、姐妹、流浪汉,和巴士公司金常务这一大反派以及幸存下来的吃瓜群众。

  老实说,影片在这里欲说还休地展露出一丝转折的可能。尚华、石宇一行与丧尸斗智斗勇,终于救出了自己的亲人,准备回到同类身边,却遭到同类的拒绝,大反派也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于是,人与丧尸的斗争变成了人与人的斗争。暂时安全的人们不愿意接纳从丧尸堆里逃生的同类,反而害怕他们给自己带来厄运而加以驱逐。如果说,丧尸对人的追逐乃受制于病毒之故,未必出于主观之恶。那么,人对人的驱逐则令人性的恶之花盛开到了极致。如德国哲学家费德勒·斯特潘所说,任何时候我们都必须记住,若恶势力在全世界获胜,要被追究的首先不是恶方的驯服执行者,而是善方的清醒服务者。我想,所有观影者,此时恐怕都会觉得比丧尸更可怕的,其实是人。或许,在丧尸造成的巨大恐怖之下,幸存者也不自觉地变成了丧尸的帮手或奴隶。

  不过,套路式的哲理思考不过是简短的茶歇,丧尸咬人的追逐模式很快重新开启,直至出现被网友戏称为“春运大片”的一大堆丧尸扒火车的惊人画面。最后,除了小女孩秀安和孕妇盛京,整列车的人全变成了丧尸,当秀安的歌声响起,士兵的枪口放下,在这场生与死、善与恶的竞赛中,毕竟是人而非丧尸跑到了终点,观影者如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釜山行》没有多少悬念,故事结局谁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除了把看电影当破案的考据癖,整部影片几乎没有需要观众自行脑补之处,它不诱导人们找出病毒的来路,也不指引人们探求角色行为的深层原因,甚至不指望人们去批判或反派的恶毒。它只是带着观众来了一场痛快淋漓、代入感极强的“丧尸跑” 。但是,当人们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之后,却又令人回味到一些耐琢磨的东西。我想,电影当然具有启人思考的功能,但在现代社会首先应该是一种体验而非思考的艺术。人们需要电影并真正在其中感到美妙的,正是这种被电影带走并浸入其中,神经和肌肉紧张之后心灵又若有所悟的观影体验。 《釜山行》值得借鉴之处,恐怕也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