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是仙人不老关
栏目:大地
作者:杨艳辉  来源:中国艺术报

  是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 ——管子

  旋黄旋割——旋黄旋割——旋黄旋割……

  这是在仙人关度假村。屋子里推杯换盏,好不温馨,我却听到窗外的声音,方记起翌日即是小满。时间像长了翅膀,转眼,壬寅年又将过半。而脚下的这片土地,隶属陇南徽县的南大门虞关,春天上岸早,夏天来得快,地处西北,却接纳了许多南边之物。山水田园间,这边枇杷坠枝头,那边芭蕉绿衣长;再走几步,又见花木扶疏,果红瓜香;曲径通幽处,一片楠竹林,耸入云天,森森如笛。不是横亘四面的山,还真以为到了南方。小满,小满,麦粒儿饱满,又到了麦黄之季,虞关人该准备收割了,玄黄鸟这是在尽本分呢。

  虞关,一个看到名字就让人想到历史深处的地方,位于陇蜀之间,青泥岭南麓,嘉陵江穿境而过,大山对峙两岸,高不可攀的险峻样子。那些山是秦岭的余脉,层峦叠嶂,石峰高阔,若列群仙,虞关因此曾冠名仙人关。

  仙人关,既是进出天府之国的交通要道,又是战乱时期兵家的必争之地。当年,杜甫从长安到天水旅居数月,再一路颠沛流离,于寒冬腊月翻

  越青泥岭,到达虞关渡口,留下诗作《水会渡》,乘船过嘉陵江,穿八渡沟,一路南下走向了蜀地。名垂战争史册的仙人关大战,是南宋抗金名将吴玠以少胜多的光辉战绩,它成功阻止金兵的“图蜀”行为,让远在临安的宋高宗和大臣们,又过上“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安逸生活,并一直持续七十余载。这些过往,如今虽已躺在摩崖石刻和石碑上,但却像大树根一样深扎在这片土地里。时移世易,青山依旧,江水长流,古人旧事在历史的沉淀下,如一坛老酒,色正味浓,到今天已成为虞关最重要的文化符号。

  玄黄鸟还在不停地叫,一遍又一遍,闹钟似的,不知疲倦,我听着都有点儿心疼它了。

  身后是二楼的窗子,西斜的阳光正照在玻璃上,有婆娑的树影在上面轻轻摇曳。我起身,推开窗户,斜阳顺势落在我身上。只听旁侧的大树上“扑棱”一声,一只鸟儿在眼前一晃,便不见踪影,耳边顿时安静下来。我倚在窗边面西远眺,进入视野的除了山还是山,座座雄壮险峻,青石壁立,林木葳蕤。此时,它们矗立在染上晚霞的光芒里,口鼻清晰,衣带临风,仿若天上落下来的神仙。怪不得此地叫仙人关!唐宋时期,又因为“水从石罅迸流,鱼不可过”而把虞关称为鱼关。古人给文字寻得归宿总是这么形象,又充满了想象。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我还看到过许多名如实物的自然景致。棒棒崖、手扒崖、龙山红崖、半水崖瀑布、八渡沟一线天,这些景致长在山水间,近可攀,远可观,或秀美,或壮丽,都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虞关的村庄都坐落在山的褶皱里,站在江边仰头看,几乎看不到烟火的存在,庄稼地东一块、西一块,没有规则地挤在密林的缝隙间,像是大山开出来的花朵。过去的年月里,虞关人固守在各自的山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畜勤苦,只盼一年到头风调雨顺,庄稼地里能开出丰满的花儿,最好是富贵的牡丹花,这样一家人的光景就安稳了。庄稼地之外,密林之下,各种山野珍馐跟随季节,一茬一茬地生长,虞关人的味蕾因此很富足,再想物有所值,就是奢望了。那时候,要走出村庄,走出虞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平川大坝的路平展展地躺在地上,虞关乡村的羊肠小道,却是盘山站立的,像镶在云间,人走在上面,要躬下腰,铆足了劲,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行。两个村庄看似近在眼前,能隔山喊话,想要串门,就得弯弯绕绕地走好半天。不过,在这世上,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住在大山里的人天生勤劳坚韧,路难行,光阴难以如愿,并不能消弭他们对山外的向往,再说,腹地还有一条宝成铁路呢。巨龙一样的火车,每天南来北去,留下了城市的繁荣气息,也给虞关人种下一个梦,一个能自由出入远方的梦。有了梦想,生活就有了盼头。念着,盼着,一个好日子里,虞关的山野从沉睡中醒过来,是被时代的跫音吵醒的。一条条公路直通大山褶皱里的村庄,像网一样,纵横交错,四通八达;依旧盘山站立,与云比高,却宽阔、平整、稳实。这些路,像阴雨过后的阳光,照亮一座座高峻的大山,也点燃虞关人生活的热情。他们出门开汽车,下山坐火车,日行千里。久居深山的土特产跟随时令走向市场,不断殷实着农人的生活。文明与时尚和风似的潜入村郭门户,春雨一般育人润物。村庄变得像一幅山水田园画,远行的年轻人再回来,眼前亮了:农舍、庭院、巷道,都旧貌换新颜,静立在绿树花簇中,美好得有点儿陌生。年迈的老母亲拽他回家,唠叨起带来美好的那些人,那些事,脸上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再看小儿子,衣着整洁,脖子上没有了昔日的尘垢,说是现在满村的人都讲文明讲卫生了,小孩子不能拖后腿。年轻人心中涌出阵阵暖意,路途的疲惫、在外受的委屈都一扫而空,只觉得挣光阴的底气更足。

  屋子里的热闹还在继续。可能是仙人关古往今来引起的话题太多,朋友们谈笑、品酒,兴致很高。听到有人给今晚的佳酿起名叫“仙人醉”。还真是好听!那是虞关乡村企业酿造的白酒,端了杯的人都说入口绵柔,香味甘醇。仙人关里品“仙人醉”,一醉方休,可我不能沾矣!没关

  系,餐桌上的各种凉拌野菜、清蒸红鳟鱼、香菇炖腊肉、干炒土鸡等等佳肴美馔,所用食材全是当地近几年发展起来的产业果实,鲜美、无公害,又是精烹细饪的农家风味,前面一阵大快朵颐,这会儿已妥妥地躺在我的胃里,而舌尖从此又多了一些美食的记忆。

  一缕轻柔的风吹向我,有草木清香的味道入鼻,湿湿润润的,先前还有些温热的空气渐渐凉爽起来。西行的太阳跑得很快,颜色越变越红,绚丽的晚霞像水彩一样铺开。我眼前暗下来了,只有不远处的嘉陵江边一片清明。江的西侧是一大片平整的河滩地,地里种满马兰花,已过花期,正是果季,胖乎乎的马兰花骨朵披着柔和的光,头对头挤挨在一起,随风晃动,晃到我眼里,已是数以万计的马兰花汇集成的花海,梦幻的紫色,蝴蝶似的轻盈姿态,律动着无限生机。梵高闻名于世的油画《鸢尾花》,所蕴含的就是鸢尾花丰富、强大、永恒的生命格调。马兰花与鸢尾花十分相似,属鸢尾科,家乡的山野河谷到处都有生长,陪伴我长大,并没有觉得它与众多的野花有什么不同。就在这个春天,我曾来到虞关,看见铺天盖地的马兰花,像涌动的潮汐一样壮观,又如千军万马般声势浩大,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想象无边,可是,谁又能想到大自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种植物,人为地集中在虞关的山水间,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生命力。它是作为一种产业在虞关安家落户的。

  《神农本草经》中说:鸢尾,味苦,平。主盅毒邪气,鬼疰诸毒。意思即鸢尾能活血袪瘀,祛风利湿,解毒,消积。这是指马兰花的根,其果实还是一种时令野菜,好吃,又兼清火解毒、延缓衰老的功效。我身后的餐桌上,就有一道凉拌马兰花骨朵,滑润爽口,慢嚼之,会有花气生香的美妙。吃穿富裕的今天,人们更崇尚餐桌上的健康和环保,各类时令野菜便成为盘中珍品,马兰花骨朵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开遍虞关大地的马兰花,完成展示美丽的使命之后,就该满足餐桌需求了,这也是留守在家的乡民们钱包鼓起来的时候。

  此时,我视线所及的马兰花地里,就有几个农人在采撷。一抹夕阳正好停留在那一片,江水、马兰花、人,都站在光中,半明半暗,影影绰绰,竟有点儿看不真切。爽朗的笑声从江畔传来。采撷的农人一定满载而归了,还有什么比果实更让人喜悦呢!

  落日西沉,夜幕降临,前方变得模糊,我却不想动,静静地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黑,心中流淌的已是这片土地古时的样子。那时,它叫鱼关,也叫仙人关,正如在公元1729年前,徽县曾称河池,曾归属凤州,后又名徽州一样,充满了历史的厚重和神秘,诱惑着人老想逆流时光一探究竟。

  (作者系甘肃省陇南市徽县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