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畅想曲
栏目:行走
作者:邹安音  来源:中国艺术报

  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俯瞰,中国西部的四川盆地,像大地之子被母亲紧紧簇拥:西有青藏高原相扼,东有三峡险峰重叠,北有巴山秦岭屏障,南有云贵高原拱卫。

  这里四季分明,物华丰茂。皑皑的雪山是她圣洁的心灵,奔腾的江水是她跳动的脉搏。天府之国温暖的阳光,一年四季照耀着她丰腴的躯体,催生着万物的生长和轮回。

  一个“川”字,藏着数不尽的地域宝藏和财富。那是由雪山江河冲击而成的平原,是“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的传奇和底蕴。

  仿若在天边,又近在眼前,从神奇九寨沟天堂般的松潘之地,一眼泉流汩汩而来。

  岷江,它流过了成都平原坦荡的襟怀,流过了几千年四川发展变迁的心灵史:是唐代大诗人李白“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中的先祖,是震惊世界的广汉三星堆青铜纵目面具,是揭开蜀地远古文明密码的金沙太阳神鸟……是它们走出历史的迷雾,成就蜀地灿烂而辉煌的远古文明。

  一脉清流潺潺而去,滋润着青绿的禾苗。当丰收的果实盛满了蜀地先民们的粮仓,也丰富了他们的想象和思想:走出去,走出去!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是谁在反复吟唱这“青泥岭上路,盘旋又盘旋,百步九折绕山峦”的歌呢?!

  蓦然回首,江水咆哮,山石狰狞。只看见纤夫们赤裸着上身,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和大地相连,把自己和江河相牵,把蜀国的命脉和山外的世界相连。

  山连着山,森林复着森林,石头叠着石头。只看见先民们厚重的背脊,血印的臂膀;只听见他们沉重的喘息,悲怆的呐喊。他们焦渴的心间,燃烧着希望的火苗。

  烈火在每个人心中熊熊燃烧,走出去、走出去……打钎者和打桩人日夜兼程,手臂在挥舞,汗水崩裂了山石。

  蜀道关头险,剑门天下雄。五丁开道,承载着古蜀国的梦想,声势震天,直奔秦川。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那一刻,仿佛看见金沙的太阳神鸟,在风雨中洗礼,在岁月中磨砺,在烈焰下涅槃。它挣脱了大地的桎梏,飞过三峡的奇秀险峰,飞过巴山的秦岭屏障,飞过拱卫的青藏高原……向着苍穹,奔向太阳。

  那一刻,仿佛看见古蜀国在景象中复活。一根象牙,一盏器皿;一条暗河,一片森林……猛虎在低啸,雄鹰在高飞;男人在耕种,女人在编织;箭竹在生长,芙蓉在开花……

  古栈道在山间,向上,向左或者向右,一壁万仞,鸟儿飞绝,绵延百里。这是古蜀国的血脉吗?在山崖峭壁中搏动。“谁携天外芙蓉锷,高挥层霄见太空。阁道摩空星斗近,仙风吹入玉屏行。”

  剑门雄关,有关神话的和现实的故事,就在这里展开和抒发。“得、得、得……”隐隐约约,传来历史深处的马蹄声,然后就是马帮人激情奔放的吆喝声。仿佛看见他们正从金沙的摸底河启程,一路豪情向东而去。

  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行,当广汉三星堆遗址以撼人心魄的美惊艳世人,当金字塔遗址出现蜀地的织锦,我们有理由相信:自古以来,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世界的人们就一直在握手。

  我们无法回望蜀地的先民们,是怎样沿着祖先开凿出的绝壁栈道,一步一回头,走过高高的剑门,走进古印度,走向西亚,走向欧洲,从而走进世界的。

  但在今天,我们却可以沿着深深的马蹄窝,寻觅着诗人的足迹,感受着那样的豪情,体味着雄关的雄浑,去往那一片梦之北。

  那么就以绵阳江油的窦团山为原点吧。能不醉心于李白的诗句吗?“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伫立山之巅,放眼远望,中国科技城绵阳熠熠闪光;碧绿的山野中,大地震后的北川,又显露出新生的力量。

  走进古柏苍苍的梓潼,那浓荫下的一隅,仍承继着文昌祠的兴盛。岁月漫漫,吹尽尘沙,中华大地铭刻的,是两弹城永远的芳华。

  走进“千水成垣,天造地设”的古城阆中,就走进了四面环山、三面环水的阆苑仙境。那是一本泛黄的诗集,正和着《阆中之恋》的歌词,吟诵着美妙的音律:天地合欢的神奇,天人合一的美丽,告诉你这千年古城不老的秘密。嘉陵梦绕渔火晚舟,一壶老酒涛声依旧,好汉张飞在等候!

  走进秀美巴中光雾山,“马自云中出,人从天上来”。穿过蜀门秦关的天然画廊,如同走进唐诗宋词韵透的意境。巴山的雨,巴山的河,在远山近景中疏浚了南北东西,哺育了巴山的儿女。

  一路书来一路歌,翻山越岭到剑门。眺望剑门山东西横亘百余里,峻岭凌空,危崖高耸,好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说五百里蜀道宛如一部三国的断代史,那么剑门关就是最精彩的华章之一。

  循道而行,至关楼,但见它雄踞关口,为三层木石结构的仿古建筑,底层以青石条错缝筑成,气势恢宏。虽历经风雨的侵蚀,屡建屡毁,却雄风依然。

  登上关楼最高处,凭窗远望,虽山隘重重,巍巍秦岭却尽收眼底。想象着关的那一边,是人文厚重的关中平原,与关这边的成都平原遥相呼应。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在每一个春天来临的日子,被锦江滋养的天府之国花开遍野,蓉城都会以诗词的意境,以蜀锦的柔软和姿态,让每一个走进这里的人沉醉。

  仿若岁月流淌而来的江河,染红了锦江的那一页薛涛笺,染绿了浣花溪的那一丛毛竹,染墨了武侯祠的那一副楹联……它染白了流年而逝的光阴,飞溅出一朵朵时代的浪花,使之成为四川的里子和面子。

  听着四川清音、四川散打和金钱板等地道的四川话,仿佛有许多的故事要讲。找一把竹椅,要一杯盖碗茶,看茶叶在杯中舞动、弥散……茶一样美韵的艺术,在生活中尽情演绎。

  一声声高腔,一阵阵鼓鸣……唱、念、做、打、舞;手、眼、身、法、步;翻跟头、变脸、高钓鱼、踢慧眼……那一刻,蜀风蜀韵的川剧,凝聚成中华民族情感认同的向心力,仿佛隔离了时空和地域,让演者和观者情感交融。

  高高的剑门关,仿佛是一条血脉和纽带,连接着四川的昨天和今天,也连接着川内和川外人们之间的情感。它正袒露出一颗赤诚的心,只把最美好的东西,全部呈现给每一个走到它身边的人!

  如果蜀道是一首长长的史诗,不知道蜀道的下篇文章,该怎样去开头?怎样去结尾?

  原来蜀道文章的开头应该是由翠云长廊来引吭的!沿着上山的曲径,穿过一片红艳艳的红豆树丛,于几株苍劲古朴的松柏下,在一黎青色的鹅卵巨石上,当“清康熙三年间”字样的“翠云廊”惊现眼眸时,当雄壮威严的张飞植柏青铜塑像撼人心魄时,当郭沫若笔走龙蛇般的“剑门蜀道”嵌入脑海时,时间仿佛在瞬间凝滞。

  雄关之地应该是蜀道的一首雄壮序曲?“剑门路,崎岖凸凹石头路。两行古柏植何人?三百长程十万树。翠云廊,苍烟护。苔花荫雨湿衣裳,回柯垂叶凉风度。无石不可眠,处处堪留句……”

  从先秦至明清,由近万株古柏组成的绿色长廊,生机盎然,缠山绕岭,它倾出磅礴的气势,如明珠般经千年沧桑而不暇,以“蜀道灵魂”和“国之珍宝”之美誉,在远山之巅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古蜀道行有多难,古蜀道历史有多久?道旁的松柏在述说。你看那遒劲的根,一如饱经风霜的老者,历经自然和历史的风雨,却百折不挠,咬定青石不放松。守望着足下的土地,稳稳地承载着祖先的厚望和热情,兀自岿然不动。

  “三百余里官道,古柏数十万株”,在历史的长河中淀积出厚重的人文精神和璀璨文化,沐浴着每一个踏上这片土地的人们。

  悠悠青石路,茫茫松柏林,遥想秦月汉关,吟诵唐风宋韵……抚今追昔,走过张飞植柏的三国文化故事,走过荔枝柏树的瑰丽传奇,走进一骑红尘妃子笑的爱情故事!

  曲径通幽。攀上翠云阁,遥望若隐若现的七十二峰峭立的身姿,循着巍峨的剑门关历史硝烟和烽火痕迹,玉带般的川陕公路飘绕而来。它以关楼为故事的城堡,一头连着关外,一头系着天府之地;一边是远古的历史,一边是繁华的当代。

  在历史的分水岭上,剑门关依然坚守着它的千古雄风,见证和述说着历史的沧桑和厚重。而川陕路上奔驰的汽车和高铁,早已碾碎了历史的沉重和蜀地的困苦艰险,彰显出关内关外无限的风情和繁华。

  古栈道上,且行且走的人怀着的是一丝古情,嗟叹的是往事风云。唯有那山,那树,那水,那石……见证着漫漫蜀道的神秘和传奇。

  岷山下,三星堆的烟火从不曾熄灭,就像川剧高腔的声音一直在回响。从成都,过阆中,历广元,拥汉中,穿秦岭……至八百里的大秦川。一路栉风沐雨,一路引吭高歌,走过蜀道的艰难险阻,走过八百里秦川的雄壮伟岸,浸染十三朝古都的精神气质,触摸华夏深处的灵魂。

  登上西部最高处的华山顶峰,望长安,望蜀地,望中华,望东海……歌是大地的乐章,舞是山河的衣袖。满目皆诗画,描绘着这盛世的年华。

  (作者系四川省南充市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