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沾有多少泥土,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
——铁扬艺术的人民情怀
作者:贺绚绚  来源:中国艺术报

铁扬在河北赵县梨树园写生 2016年

  铁扬说,他上小学时,家乡有一位老师,经常教孩子们画画,老师有一盒蜡笔,谁画得好,就可以用他的蜡笔给自己的画上色。因为画得好,他的画总是有颜色的,而别的同学很少用得上老师的蜡笔。小时候的铁扬经常为此开心不已。直到今天,铁老的画,不论是油画还是水彩,色彩还是那么干净、突出引人,有着生活的温度和泥土的芳香。他的美术基础虽然受到这位老师的影响,但真正作为一位学美术的学子,还是几年以后的事情。

  新中国成立初期,铁扬便考入了中央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在那里,五年的本科教育不仅使他学习了正规绘画,也使他对于戏剧和文学有了更深层次的接触机会。至今他还经常提到对他影响颇深的画家、戏剧家,乃至文学家——孙宗慰先生、冯法祀先生、李宗津先生,以及后来留苏而归的画家、舞台美术家齐牧冬先生;油画家罗工柳先生、戏剧史家周贻白先生的讲座,以及学校开设的名著选读课等,都使他难忘,这是他的艺术历程中最珍贵的一段时光。他对一些中外文学大师的认识,如莎士比亚、契诃夫、托尔斯泰、蒲松龄、关汉卿、孔尚任等,也是由此开始的。

苟各庄(油画) 22cm×27cm 2007年 铁扬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人生理想却是做一名交响乐指挥家——他背诵贝多芬的交响乐能熟练到连一个音符都不错,勃拉姆斯、舒伯特的作品他也熟稔于心。第二志愿则是文学。美术虽然作为对艺术感知的启蒙,按铁老的说法却是他的第三志愿。其实早在上世纪60年代,他的美术作品就在中国美术馆展出。上世纪80年代时,他的美术作品参加第七届、第八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并获奖,他的水彩水粉乃至油画作品风格和语言独树一帜,还经常躬身策划美术活动,开展创作研究、扶持新人,大家都亲热地称他为“铁老”。

  在深厚的文学素养基础上,铁老的绘画非常准确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具有《诗经》以来歌颂劳动人民的现实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情怀交织的传统美学。在他的画笔下,精神是向上的,充满阳光的,反映着人们对大自然本身之美的沉思,淳朴而合乎自然的人情和人性的美。大与小、疏与密、虚与实、动与静,都处理得十分得体,收放自如,不堆砌,十分舒适。造型大胆洗练、优美生动,如云的色彩,无法之法、梦幻叠加般的存在,不必走近,就能听见作品的召唤。这些作品绝没有现在许多大展作品的那种压迫感,而是演奏出扣人心弦的节奏律动,使作品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格外灿烂温暖,格外亲切朴素,是来自人世间的烟火,却那么永恒……劳动人民经历生活的隐痛后,那种坚韧不拔、乐观向上的精神,总能燃起他内心创作激情的火焰。

  近日, “艺大无垠——艺术家铁扬&作家关仁山‘艺术与文学的对话’作品展”沙龙在铁扬美术馆举行。展厅内乐声悠扬,沉静而抒情,艺术与文学交相辉映。铁老现在虽然已经是耄耋之年,但是他的身体状态依然很好,并一直葆有对艺术和文学的热情与冲劲——在此次展览沙龙开始之前,我看到他还在现场来回走动,安排并嘱咐三位年轻的小提琴手如何配合沙龙对话的节奏进行演奏,这恰恰也反映了他对音乐指挥的天然兴趣和专业感悟,以及他对生活的热爱、对理想的追求。铁老参展的作品十分精彩,油画、水彩、书法各具风采,尺幅有限、涵义无垠。油画厚重质朴,水彩轻盈灵动,书法大气浑厚。我尤其喜爱他的水彩作品,简练的笔触和干净的色彩间,还交织着肆无忌惮的、有弹性的、活泼的铅笔线条,讲述着意识流般的图像故事。

核桃树(水粉画) 39cm×37cm 1976年 铁扬

  这些故事来源于哪里呢?是他对生活和对故乡的一片挚爱。我们都在说“深入生活”,然而深入到什么程度才能叫深入生活呢?铁老认为,深入与否是要看作者对创作细节的表现,深入生活就是要找到生活当中哪些细节感染了你,哪些感受让你过目难忘。比如他画的《等待》。有一天他去当地人家里吃饭,吃完饭后他坐在炕上休息,炕下一个女人正在烧火,满屋的烟和蒸汽,她掀开锅盖,眼前突然出现一盘雪白的馒头,馒头上被点上了红点儿。她把馒头放在红色板柜上,开始对着镜子梳妆,好像在等待什么。她在等待谁呢?可能是她出远门的丈夫,又或许是她的亲戚。虽然馒头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司空见惯,但是在过去能体现出一种仪式感。这个画面让铁老终生难忘——小孩子每年只能吃两顿馒头,一顿是新麦子刚下来的时候,再吃就要等到春节了。“我发现馒头是文化,因为是它引出了我浓重的乡愁。”铁老说。

  在这种文化下,山里的女人一生都好像围着“红柜”转,红色的板柜能放下所有的家当,也放进去了所有的故事。“红柜”的题材也是他美术作品中非常有代表性的一部分。类似的生活题材还有“玉米地”“河里没规矩”系列,这是他认为终生难以画够的题材。根据铁老所著《大暑记事》艺术散文随笔集中所描述的,在涞源的拒马河一带,一到夏天,那里的青年男女都可以到一个河里去洗澡,相互嬉闹却又互不干扰。有一位曾经下过河的老人对他说过:“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在河里‘疯’着呢。”这种“下河疯”的习俗既饱含青年男女对人性自由的向往,却又严守着刚刚好的分寸,他感到这是人间的大美,这样的生活感受对于一个画家的创作太难得了,于是“河里没规矩”就成了他独有的题材。铁老说,创作首先是“有感而发”,其次是要有属于自己的题材,他说:“只要找到和自己能产生共鸣的题材,而且能够用手和材料驾驭这种题材,就能变成自己的作品。”

  画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语言的独特性。没有独特性,就没有艺术。除了独特性,如何做一个优秀的艺术家,我们从铁老身上还能发现很多启示。因为这个独特性要和人类历史的发展产生共鸣,和人民的情感产生共鸣。如同梵高的《向日葵》、米勒的《拾穗者》、罗中立的《父亲》,在铁老的创作里,不论是文学或是绘画,更多的是来源于生活的感悟和对人民的情愫,他的艺术表达无不体现了这种情怀朴素而高尚的美。我们常讲,文艺工作者要扎根生活沃土,心系人民。“脚下沾有多少泥土,心中就沉淀多少真情。 ”只有从生活中来、从人民中来的作品,才能真正获得人民群众的喜爱。

收麦子(油画) 130cm×150cm 2018年 铁扬

  铁老年幼时的经历、上世纪60年代以后在农村劳动生活,以及70年代开始进入太行山旅行写生,对他的创作题材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他的作品中,我们感受到的是劳动者脚踏实地的幸福感、对美好生活的获得感,他把对生活、对劳动、对人民的美好感受轻松快意地由己及人,成功地传递出来并感染着每一位看到他作品的人。普列汉诺夫认为,艺术本身起源于劳动,在艰苦的劳动过程中,用审美的眼光来观照,这是人类进行艺术创作的本质意义所在。铁老经常说,艺术家首先得是一个劳动者,作为一个艺术家,本质与劳动人民是一致的,也离不开劳动和人民。

  “艺术为人民”始终就是中国文艺工作者的初心。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中指出,“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把人民放在心中最高位置,把人民满意不满意作为检验艺术的最高标准”。对文艺工作者而言,“人民性”是文艺创作最重要的属性,艺术的人民性是创作的出发点,文艺创作也离不开时代的发展与现实生活这个源泉。

玉米地(油画) 100cm×120cm 2008年 铁扬

  当前,在文艺繁荣发展、反映新时代的优秀作品不断涌现的同时,我们也应该理性看待其中还存在的不足,还有一些作品在思想深度、情感投入、精神内涵上呈现不足,在艺术表现方面存在创造力、想象力与独特性的缺乏。铁老艺术创作中质朴的“人民情怀”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引导与示范——点燃画家的是生活,而用劳动者的真心与真情去记录表现时代,从人民的生活中汲取创作营养,作品才会拥有直抵人心的力量,才能用作品为时代留下丰厚的文化记忆。

  艺术创作的意义是什么?铁老很坦诚地说:“文化对于整个民族来讲是会永远延续下去的。无论是文学、绘画或是音乐都属于文化这个大的范畴,我做的事情,在中华民族的文化长河里面,哪怕只是做一滴水也好。人的一生很短暂,总要对我们的民族作出自己的贡献。在历史上能够占什么位置,我的这一生做了什么事,不是我所要考虑的,我要考虑的只是我在做这件事。”

  (作者系中国美协艺委会工作处副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