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心砚席,长于诗赋
——张虎《休闲漫语》漫评
栏目:书与人
作者:张瑞田  来源:中国艺术报

《休闲漫语》  张虎 著
书法出版社  2022年3月出版

  上下两卷的《休闲漫语》,是张虎去年在书法出版社出版的著作。作为当代资深的作家、记者、书法家,他长达六十多年的写作生涯,给读书奉献了数百万字的文学、新闻作品。他的写作范围广泛,从小说、散文,到诗词、杂文,从书法评论,到通讯、专访,同时,他的另一支笔——毛笔,也异常活跃,挥洒腾挪,书写生命风华,深得书法爱好者的喜爱和书法评论家的好评。

  对于张虎,我们不陌生。他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到二十世纪初,一直活跃在北京新闻界,发表在《北京日报》《北京晚报》的短评、专访、通讯,印证了张虎青年时代的敏锐与犀利、敬业与责任,可以说,他是新中国培养出来的新闻人才。我是《北京晚报》的老读者,经常投稿,我的第一篇习作就是在这家著名媒体发表的。那份对开四版的报纸,藏着我们的青春梦想。因为《北京晚报》,知道了张虎,他写的两千余字的通讯和几百字的专访,也是我学习新闻写作的模本。的确,张虎的新闻稿写得太好了,白描语言,流畅文笔,独到的选材,角度新颖的叙述,让我知道了新闻稿的特点,以及写好新闻稿的条件。张虎与李志坚合作、在《北京日报》发表的《令人咋舌的“海锅”》,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文通过对海淀锅炉厂的细致采访,揭示了一个重大的社会问题,一个刑满释放、解除劳教人员占比较大的工厂,何以成为产量高、效益好的企业?一连串的问题,在张虎的笔下得以解答,让我们看到了改革开放初期集体与个人的关系,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的和谐增长。张虎是优秀的新闻人,他对新闻的界定依然有价值:“新闻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对大多数人有耳目一新的启发、指导作用的事实的报道。”

  报纸刊发的文章,一是新闻、通讯,一是社论、短评,一是文学、艺术作品,倡导短小精悍,言之有物,老少咸宜。张虎熟悉报纸工作,能够驾驭不同体裁的文章写作。他捕捉新闻的眼光特别独特,他写通讯的构思很完整,他写短评娓娓道来,语言平实,他写专访,注重人物刻画……总之,他从记者、编辑、出版社编辑室主任,到总编辑、社长,清晰的职场经历,陈述着一位媒体人的奇妙人生。张虎也深爱自己的新闻作品,《休闲漫语》中的“文心篇”“文议篇”“文存篇”所收录的文章,庶几是张虎累年所写的通讯、杂感、访问记。只是张虎投入了更多的生命情感,清雅、畅达的文笔,今天读来依旧感人肺腑。

  张虎有学养,是写作的多面手。早年他以小说、散文写作著称,曾荣获诸多全国性奖项。那些被编入各类选集,被拍成影视作品的小说、散文,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57年,他获得北京市少年儿童征文一等奖;1959年开始发表作品。1965年,张虎参加了全国青年业余文学创作积极分子大会,受到了周恩来总理、朱德委员长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以及文学艺术界的领导和名家的接见。《休闲漫语》的“文汇篇”收录了他的小说、散文、诗词作品,应该说,这些作品是张虎作为作家的证明。张虎是有追求的媒体人,他有生活,作品接地气,寻常百姓,家长里短,都会成为他的小说选材。他在采访过程中自然会接触到新鲜事、有个性的人、曲折的故事,然后,他以文学思考对这些新鲜事、有个性的人、曲折的故事进行过滤、重组,毛坯做成了成品,原生态的故事有了审美价值。他的散文以游记为主,写他朝夕相处的北京,写大西北一个个不眠的夜晚,写村庄,写小草大树,写他心中的风景和感觉中的世界。他的旧体诗词作品题材广泛,有旅途中的行吟,有唱和、祝贺的真挚,有吟诵名砚佳拓的情趣,有吊古思今的情怀……这些诗词作品多是他中年以后所作,一方面是他生活经历的拓展,一方面是他的工作所需。兴趣广博的张虎,写得一手好字,作为书法家,曾担任中国书协副秘书长,成为当代书法事业发展的参与者、见证人,见证了中国书法的振兴与崛起。1985年,他在北京举办了“张虎西北行摄影书法展”,并多次参加国内外书法大展并担任评委,曾荣获“中国书法艺术特别贡献奖”等。在他的笔下,我们可以重温中国书协创立初期的飒爽英姿,从舒同、赵朴初、陆石、启功、陈叔亮、萧劳,到王学仲、欧阳中石、沈鹏、李铎、大康、刘炳森等人对书法艺术的热爱,自然可以找到四十年来中国书法发展的历史成因、现实动力,以及中国书法家对传统文化的挚爱与担当。投身其间的张虎,用一首首诗词,记录了自己的行迹和感受,他的诗本色、质朴,唐人诗歌的韵味扑面而来。他很少用典,喜欢直抒胸臆。他在一篇写给诗友的文章中讲道:“读诗词,既讲平仄,更重内容,在这种前提下,我喜欢读‘言为心声’的诗词,克学同志的诗词,就是属于这一种。他年近花甲,工作四十年,从读书、农耕、工作、从政、游历,把所观、所感、所想、所思,用诗词的形式写出来,朴实无华,真情实感,引起了我的共鸣。”张虎谈的是朋友的诗,其实这也是他写诗的初衷与风格。读张虎的诗词,一个突出的感受是他丰富的人生阅历,丰赡的学识,广博的艺术趣味,浓厚的生命情感。他可以写《黄山游七首》,体验“世上难寻黄山松,自然神贵百态生。峰峦处处沐风雨,一寸针叶一寸心”的独到,也可以写“胸有成竹意不孤,娴熟落墨笔神速。纵横飞笔惊风雨,书写雄奇心早悟”的畅快。他写闲雅的心境,也写沉重的忧思。他的短章明快、疏朗,他的古风盘旋、悠长。《寿山石歌》《歙砚歌》《敦煌吟咏廿四行》《端砚歌》《绍棠十年祭》《河西走廊诗笺》等,是张虎的诗词代表作,置于当代诗词界,也是公认的优秀作品。张虎喜爱石头,他在石头再生的过程中,感受到文化的韵致和人格的力量。他思念友人,向往苍茫大地,一句句泣血的文字,道出诗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雄心壮志。诗词创作的根本是生命体验与文学思考,仅仅在技法上用力,是本末倒置。张虎说:“我之所以引用大家关于诗歌格律创作的话语,无非是想说明当前,人们对诗歌创作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种是讲究平仄,差一点儿都不能称其为诗;另一种是不讲究平仄,也冠以‘律诗’‘绝句’。这方面,不要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从历史上看乾隆一生写了四万三千首格律诗,不可谓不讲平仄,不可谓不讲格律,但流传在人们口头上的有几首吗? ”何故,就是因为缺乏真切的人生体验,也没有独到的文学思考,写诗成为游戏,自然会被读者轻视。张虎的诗词,记录了他的人生,不同的历史阶段,有不同的生命感受,不同的人生遭际,有不同的生命感喟;有时轻吟浅唱,有时伏案沉思,有时讽今,有时刺古,有时在漫漫旅途中放歌自然,有时面对一幅字、一本书、一块砚,浮想联翩。许多诗篇,可做本事诗阅读,许多诗篇,可窥他的心境与趣味。

  张虎是具有现代精神的复合型文人。他以媒体人的良知与道义,创作了不同体裁的文学作品,成为读者重要的阅读记忆。其中涉及书法方面的文章,拓展了他的写作路径,也体现了他在书法创作领域的影响,以及在书法创作和研究中所取得的成就。《休闲漫语》中的“文说篇”“文录篇”收录了50多篇与书法相关的文章,是他对当代书法的观察手记、对创作的亲身体会、对经典作品的赏读,还有是为同侪后学的展览、作品集所写的序言。仔细阅读,我们从中会发现张虎的书法艺术观,与儒家“中和”思想契合。张虎在他的文章中曾引述《中庸》中的话:“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为此,张虎告诉我们:“一般地说,形式美的基本法则是平衡、对称、多样统一、和谐等。多样统一是形式美的灵魂,和谐是形式美最重要的法则,欣赏书法艺术作品,最重要的是看它和谐不和谐。”这是张虎书法创作与研究的文化基础,他倡导的书法创作就是遵循传统,发扬个性的笔墨表达,是文与墨的融通融合,是建立在中华美学丰饶大地上的生命诉求与精神阐释。

  《休闲漫语》囊括了张虎数十年所写的诗文,大都是他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西北风情》《张虎小说散文选》《张虎书月牙湾诗卷》《休闲漫笔》等和发表在报刊上及未发表的作品中选出的,是他人生经历的乐章、笔耕的硕果、文化修养的体现。应该说,在学科细分、很多人追逐单一性成功指标的当下,张虎坚持自己对现实社会的广泛审视,保持自己多元化的艺术趣味,并且举一反三,把文学、新闻、书法作为整体性的文化对象,强调各自不同的语言特征,又能在不同之处看到相同点,在抽象思辨和形象塑造上揭示其共同的审美方式,续写了中国文人的诗书画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