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交流与共鸣
——读《不朽的丰碑〈白鹿原〉》有感
栏目:书与人
作者:项南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不朽的丰碑〈白鹿原〉》  何启治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2年10月出版

  2022年最后一天,一口气读完何启治的《不朽的丰碑〈白鹿原〉》。读这本书的整个过程,手里没离开过笔,随时点点圈圈,一本书读完,读后感慨如一曲天籁,余音久久低回,情绪也久久翻涌着波涛。

  关于《白鹿原》这本书,我认为作为《白鹿原》的组稿人、终审人和责任编辑之一的何启治与作者陈忠实进行了20年马拉松似的艰辛跋涉和跟跑。这期间跨越两个十年,无论是社会还是文学艺术界,还有作者和编者的身份和地位,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有的甚至物是人非。而何启治对作者的关注和鼓励却始终如一,经历了用灵魂诠释灵魂的20年长跑。书中引用了陈忠实的一段话:“在作家协会招待所的客房里,我只是把书稿从兜里取出来交给他们,竟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突然涌到嘴边一句话,我连生命都交给你们了,最后关头还是压到喉咙以下而没有说出,却憋得几乎涌出泪来。”还有:“绝然出乎意料的是,在高、洪拿着书稿离开西安之后的第二十天,我接到了高贤均的来信。我匆匆读完信后嗷嗷叫了三声就跌倒在沙发上,把在他面前交稿时没有流出的眼泪倾溅出来了。这是一封足以使我癫狂的信。”别人读这两段文字感觉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确实泪流满面,我理解陈忠实内心那种渴望又恐惧的情绪,在矛盾中纠缠继而爆发的感觉,这其中包括信任、期盼和如释重负。这是一个非常难熬的心理过程,就算有信任,如果没有编辑对作品的深度理解和不偏不倚的认知,那么再好的作品也会夭折。

  值得欣慰的是,“《白鹿原》在《当代》经洪清波、常振家、何启治、朱盛昌依次审稿并写下一致肯定的审稿意见,又在《当代》文学一编辑室经三位责任编辑(刘会军、高贤均、何启治)的三审后获得一致通过”,从而《白鹿原》连载于《当代》杂志(1992年第6期和1993年第1期),在1993年出版了单行本。

  这本书中反复出现何启治说过的一句话:“在编辑生涯中能遇到陈忠实和他的《白鹿原》的确是我的幸运,当然也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幸运。”事实上,作者陈忠实也是最幸运的,遇上苦等他20年的编辑何启治。20年,换一个人,就是等待初恋情人或许也该放弃了。

  人间都是平常路,能走出不平凡人生的,都是敢于发现、勇于发现并为此全力以赴的人。本书中还收录了何启治与残疾人作家赵凯的访谈录《文学依然神圣》。1993年,赵凯因为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小说连载《白鹿原》而不过瘾,就给人民文学出版社写信,求购一本《白鹿原》。因为读书有感,渴望交流,那时已经瘫痪六年的沈阳乡村青年赵凯想到给何启治写信,没想到居然收到了何启治的亲笔回信。这封信在当时无疑是赵凯看到了黑夜里划过的一道强光,照亮了他未来的人生。我是熟悉赵凯的,他当时的困境真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表达的。访谈中,赵凯问过何启治,作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领导,那么忙怎么能给一个残疾青年回信呢?何启治回答简单,他说:我们搞文学的人,都强调文学的人性化,要特别关注弱者,能帮的尽量帮。后来,何启治请托辽宁作协主席刘兆林就近关照赵凯。刘兆林不但在文学上鼓励赵凯,也通过他的联络,沈阳市有关方面给予了赵凯大病救助,免费置换人工双髋关节,让瘫痪十八年的赵凯重新站立起来,重新学会走路。而且赵凯这一走,就走出村庄、走进都市,也走上作家之路。

  在何启治这部书中,反映了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的职业操守和纯净的人格魅力,扶持作者、关心读者,令我由衷地敬佩,并且被编辑与作者“共荣辱同进退”的精神深深打动。《白鹿原》问世之初,在读书界和评论界掀起大波动,赞誉有加,负面声音也不绝于耳。当时,何启治非常自信而客观地阐述了《白鹿原》的深度艺术内涵:“陈忠实就把这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生活浓缩地化为渭河平原上白鹿原这个村镇里,白鹿家族两代子孙的矛盾纠葛和恩恩怨怨”。何启治已经走进陈忠实的内心,与作者灵魂相通,有对接和共鸣才敢这样发声。《白鹿原》从出版到获得茅盾文学奖经历了很多曲折。何启治说:“十年后,直到今天才能比较从容地、坦然自信地来回顾《白鹿原》。”这句话足以体现出在当时情况下编辑力挺一部作品的压力和勇气有多大,需要的先知卓见有多远。细读陈忠实写给何启治的23封信,从1974年到2010年,跨越36年,展现出了作家的成长心路和作品的创作历程,也看到了何启治作为编辑对作者和作品的守护。赵凯为此感言:“编辑是作者的保姆”。从作品孕育到出生的每一步,编辑都像呵护婴儿一样,一路扶持。

  一部好的作品,就是一个开发不尽的艺术宝藏。优秀的编辑能帮助作者提升作品的价值,这是一种灵魂上的碰撞。我想,如果何启治不是编辑,那么他肯定也是一位了不起的高产高质作家。陈忠实在给何启治的信中,也这样写道:“你本来可以写出更多的优秀作品的,不仅仅是报告文学,然而却把精力倾注在如我一般的众多的作者的作品上去了,应该算是一种伟大的牺牲精神了”。还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我现在翻看当初给您看的那一篇底稿,自己都觉得无法看,而你从中看到了主要之点,而终于促使了这部稿子的发表”。编辑对作者的了解,已经远远胜过作者对自身的了解。陈忠实说:“我终于把握住了属于自己的思想。我在迈近50岁的时候拯救了自己的灵魂。”何启治说:“忠实是文学献身的殉道者牺牲者。他为真正的文学耗尽了心血。还不到60岁就煎熬得满脸沧桑,满脸沟壑纵横。”读到这一句,我有点想哭的感觉,何启治居然如此懂得一个作者心力交瘁的状态,这种理解有那种心贴心的抚慰感。

  通过这部书,我对编辑的工作及精神素养有了更高一层的认知。走在文学路上的人,都有一个美丽的梦,创作路上作品的夭折是家常便饭,但我不会放弃追求,因为有何启治这样扶持作者、关爱读者的编辑前辈在激励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