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的围观者
——品读吴重生诗集《太阳被人围观》
栏目:书与人
作者:张华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的时候,我会停下脚步,看一看友人吴重生在异乡走的路,就像一幅没有边框的巨画,向四面八方散发出一位文化行者的多彩脚印。他和山川河流对话,和日月星辰私语,用流畅的笔墨勾勒城市的灵魂、故乡的往昔,描绘风的旅程、表达云的心语。读吴重生的诗,顿感豪迈之气,立生进取之心。这种感觉自始至终地存在于我和重生相知三十七年的时间里!

  暮春时节,收到吴重生发来的《太阳被人围观》诗集电子稿,胸口又被这种感觉撞了。与其说我是与太阳一起围观他的诗歌,毋宁说我是先于太阳的始围观者。

  我与吴重生既是高中同班同学,更是心气相通的少年挚友。共同负笈于南山脚下的经历,给我们的生命镀上了一层相同的底色。在校期间,他以“石间”为笔名,写诗歌发表于校刊。20世纪90年代初,我俩分别在乡镇担任团委副书记、文化员,重生利用团委和文化站的阵地,创办了一份《大溪青年》油印小报,在县内一时风头无两。其间我记得他还油印了两本诗集,分别是《撷浪集》和《二十岁的纪念》。履职金华日报社之后,他的角色一直在报人和诗人之间自由转换,他的岗位从金华到省城到京城一路攀升,他写诗的高度也在不断升华。

  诗人是给天地万物命名的人。而吴重生不仅仅在行走中给天地万物命名,同时也一刻都没有停止对自身的探究,这从《我找回昆仑山子民的身份》一诗中可以发现端倪:“昆仑山代表所有关于遥远的想象/高寒是高贵的代名词/天地的外衣是五彩的/昆仑山脚下,春雷奔腾/阳光汇聚成诗歌部落”。昆仑山分别有神话和地理上的存在,神话中的昆仑山是中华民族的第一神山,《山海经》记载的西王母、夸父逐日等神话人物和故事都源于此山;地理上的昆仑山是西部山系的主干,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史上具有至高地位。“中华文化的根脉遇雪水而生发/它们循着河流的方向生长/以长江和黄河为枝蔓”。吴重生把中华文化隐喻为昆仑之高远、雪水之纯洁,随母亲河开枝散叶,生生不息,灌注滋润着华夏大地。作为一位文化苦行者,重生历尽艰难苦苦寻觅一种思想的昭示、一种心灵的归属,“在新疆阿拉尔腹地/我找回了自己昆仑山子民的身份”,虽然“昆仑不可见”,但心中的求索答案悄然落地,而民族的自豪感、文化的认同感悄然升起!

  太阳,一直是重生身上、诗中一个标志性的符号。诗评家吴思敬曾在《人民日报》上撰文,称赞吴重生是“致信太阳的诗人”。吴重生的“太阳情结”源自哪里?从他家乡的母亲河身上也许能找到印证,他对故乡的山水草木、风物人情,有着比一般游子更深的眷恋。他在《故乡以太阳为江》一诗中写道:“故乡以外的地方都是寒冷地带/故乡以外的地方都在春天之外”。吴重生把人世间的温暖和春天“自私”地赐予故乡,表达了对故乡无以复加的爱。

  吴重生先祖吴渭,在宋末元初辞官还乡,与友人共创月泉吟社,发起中国诗歌史上第一次全国征诗活动,其结集刊行的《月泉吟社诗》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诗社总集。另一位先祖吴莱为元末大儒,乃明朝开国文臣之首宋濂之师。家学渊源,绵延至今。在他的《雨和门是对历史的一种呼应》中我仿佛看见了他心灵上的故乡:“雨,无休止地敲打/这一扇门,晴天时它充作人间装饰/雨天时,它想回到森林里去/它的纹路与庄稼、田园和远方/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在江南的雨季里听雨声,让人思乡更切。行走万里,唯老宅屋檐下的雨声最能抚慰人心。森林是门的原乡,但注定无法回去,就像因为建造通济桥水库而被淹没在万顷碧波下的那一个前吴古村。“天子文山下波影重重/我知道故乡是不需要名字的/那些深陷于门板上的雨痕/活得太深刻”。门前的天子文山,倒映在湖面,随波晃动,先祖的功绩就像门板上留下的雨痕,看不见却深深地镶嵌在家族的门楣上。雨和门的呼应,是现代与历史在对话,是重生同先人心灵的交流。

  吴重生是一位非常勤奋的人。刚参加工作时,他曾把“重”字和“生”字上下拆开,用作笔名“千里牛”。他说:“我虽然没有千里马的才能,但是我有千里的志向。我要像不知疲倦的牛一样,用心耕耘文学沃土,积跬步,至千里。”当年乡镇工作任务繁重,吴重生都是挤时间奋笔疾书,一年仅新闻报道就要在省市报纸发表三百余篇。那些年我俩时常同床而眠,哪怕白昼再辛苦,只要灵感一来,他立即伏案灯下,往往我一觉醒来他已是一篇作品完稿。正因为这般了解,我对吴重生2014年作出践行“一日一诗”的决定丝毫不觉惊讶,写作已成为吴重生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2022年4月10日,吴重生来电说应约为《经济观察报》写专栏文章,每日一篇。我百感交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推动和感召着他?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只担心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难。”在告别南山脚下的校园时,我俩曾引此共勉。回望来路,苦难辉煌。吴重生的诗,就是从太阳里提取出来的光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