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节收到父亲电报
栏目:心语
作者:万兴坤  来源:中国艺术报

  在我四十余年的军旅生涯中,难以忘怀的是1981年的“八一”建军节。

  那年初春,我刚提干不久,被调到某工程部队教导队工作。教导队是营级编制,主要任务担负工程部队基层干部、骨干的军事和专业技术培训。这年,恰好承担总部第二期优秀战士、班长预提干部的集训。我被任命为书记,正排职,具体做干事的工作,兼管训练的枪械。

  教导队地处京西南房山县良乡镇,属华北平原与太行山交界地带。我对这里并不陌生。入伍第一年,我在教导队参加为期半年的卫生员培训班。四年后的1980年,经过统考选拔,我第二次入教导队,参加总部第一期优秀战士集训。集训期间,队里组织参观举世闻名的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以及北方最大的天然石灰岩溶洞上方山云水洞。出于对古迹的兴趣,我还造访良乡昊天塔、大南关乾隆皇帝郊劳台,又称接将台遗址。虽然是郊区,但对驻地留下了美好印象。教导队是我军营成长的摇篮。

  在教导队,我与通信员住一个房间。除本职工作外,每天要一秒不差播放起床号、出操号,以至晚上的熄灯号。这项工作,强化了我的时间观念和责任心。那年,为迎接著名的华北实兵演习,全军掀起大练兵热潮,对训练提出了更高要求。教导队学员,每天坚持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各项科目必须达标。用队长的话来说,练到胳膊不能抬,不能穿衣服,吃饭拿不住筷子,算是卖力了。我有着切身体会。紧张的军训生活,不觉半年过去了,迎来了“八一”建军节。我提前一周,开始搜集“八一”南昌起义相关史料,深入到中队班排,了解训练中涌现的“尖子”学员、优秀教官,以及“花絮”,结合当时形势,筹划出一期庆祝“八一”的专题黑板报。我一改以往用粉笔书写的做法,而采用多种颜料的广告色,文字用我擅长的毛笔书写,从整体布局,到插图、花边等,精心设计、编排。8月1日上午,队里举行节日教育,我布置了会场,在讲堂的墙壁上悬挂“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54周年”的横幅,由教导员授课。课毕,我将完成的黑板报放置在教学楼前的显眼位置,随即吸引学员围观,给出的评价是“形式新颖,字迹清秀,文图并茂”。也得到队领导的赞扬。

  午后,邮递员送来报纸和信件。通信员对我说:“书记,有你的电报。”我拆开一看,短短的一行字:“祖母病逝,速回。”随之,溢出的泪水让我的眼睛变得模糊。

  我心里明白,父亲为了我安心服役,平时家里有什么困难从不告诉我。只有奶奶病故,才发此电报,因为我是长孙。我拿着电报,向教导员作了汇报,随即被批准回家,我的工作由参谋临时代管。

  当晚,我登上南下的列车。那时没有高铁,车程需二三十个小时。我躺在硬卧的上铺,仰望晃动的车厢“天花板”,伴随着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满脑子浮现奶奶的身影。

  奶奶是小脚女人,身材矮小。那年头,父母忙于农活,家务事奶奶承揽一大半,还要带我两个年幼的妹妹。她对我特别疼爱。我小时候,经常感冒引起嗓子发炎、咳嗽。奶奶迈着蹒跚的步子,到田埂、地头挖车前草、夏枯草熬着让我喝,说是清热解毒的。村庙里演古装戏,奶奶常带我去观看。奶奶最拿手的是针线活,纳的鞋底,针眼像芝麻粒,间距精密匀称。左邻右舍谁家添了孩子,奶奶会送上自己做的小衣服、小帽子和鞋子,像工艺品一样漂亮精致。还被亲戚家请去帮助缝缝补补。我参加“验兵”时,正好父母去亲戚家,奶奶第一时间知道我体检合格。入伍那天,我披红戴花,村里敲锣打鼓为我送行。我回眸时,奶奶和母亲、外婆站在二楼的窗户目送我。

  1979年元旦,我服役满三年,第一次回家探亲。当时一个月只有几块钱的津贴费。我想,给奶奶带点什么“礼物”呢?她平时爱干净,怀里总揣着手绢。便到王府井大街买了一条洁白、绣有活泼可爱的熊猫和绿竹的手帕,还买了一袋当时流行的营养品麦乳精。到家送给奶奶时,她笑着说:“我的生肖属羊,看来下辈子要当熊猫!”那次见奶奶的身体明显不如三年前硬朗。当我归队时,她说“不知下次还能不能见到我”。

  列车日夜奔袭,中途又转乘长途公交车,到家已是第三天。看到家里满屋的客人,客厅里停着安放奶奶遗体的棺椁。我给奶奶跪拜磕头后,对父亲说:“能不能开棺看一眼奶奶”。站在一旁的姑姑说:“你奶奶是昨天入棺的,不能再开棺。她临终前,冥冥之中,就想见到你。最后一口气迟迟没咽下。”没能见奶奶最后一面,成为我的最大遗憾。怎能想到,两年前探亲,与奶奶成了永别。

  奶奶下葬后,由于正值“双夏”,我帮父亲干了几天农活。归队前,我偶然发现二妹的作业本写的一篇日记,记述奶奶生命的最后一幕:8月1日那天,爸爸、妈妈和二哥、姐姐他们,都到稻田里干活去了,只有我和奶奶在家。奶奶生病躺在床上已好几天了。上午八九点钟,听奶奶发出低弱的呻吟,我去她房间看了一下,只见她表情很痛苦,嘴唇发紫,牙龈出血。我赶紧跑到稻田里,把爸妈他们叫回来。到家时,奶奶已闭上眼睛,再喊也喊不醒……二妹的日记为我弥补了最后未见奶奶一面的遗憾。

  记得奶奶在世时,看到民间画师走巷串户,上门为老人画肖像画,她很想为自己和爷爷画个像。可那时我们兄妹连上学的学费都困难,父母亲哪有这个钱啊!后来,我想起爷爷、奶奶生前照过相。如能找到相片,拿去翻拍重洗放大,给九泉之下的奶奶以慰藉。可照片再也无法找到。

  奶奶享年75岁,离世已41年。她是位平凡的普通人,没有留下照片和任何遗物。但她心地善良、慈悲为怀、施人温暖的形象永远铭刻在我心中,她是一尊至高无上的生命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