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条闪动金光的江流
——怀念寓言作家金江先生
栏目:忆故
作者:曹凌云  来源:中国艺术报

  温州籍作家金江先生,是创作寓言的大家,是传承寓言的人师,他用自己丰盈的生命将寓言的文学特质演绎得淋漓尽致,又为繁荣寓言文学事业尽心竭力。我与金江先生因文学而结缘,交往颇多,了解他的一些人生过往和创作经历。明年(2023年)是金江先生诞辰一百周年,我在温州文学一百年的发展历程中,寻找他留下的印迹,金光闪耀,让人钦服。

  在金江的童年记忆里有着苦难的烙痕。他于1923年3月2日出生在温州城区八字桥的一个小商家庭,一家八口全靠父亲一人挣钱维持温饱,家境贫寒。1929年,金江的父亲失业,带着全家到上海去谋生。那年金江六岁,进入上海明晨小学读书。可是,父亲在上海披星戴月地工作,微薄的工资还解决不了一家人的生计,饥饿经常威胁着他们,金江小小年纪就过惯了少吃缺穿的日子。

  1937年6月,金江小学毕业考入上海敬业中学。那年暑假,日本帝国主义制造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金江一家挤上了开往温州的轮船,在慌乱中回到温州。金江转学到温州中学初中部春季一年级读书。温州中学是一座历史悠久、学风优良的学校,师生们面对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爱国情绪激昂。金江追求进步和真理,给进步报刊写稿,他的文章宣传抗日救亡的道理,经常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誓死不做亡国奴”等词句。1941年2月,金江考入温州中学高中部,但因父亲去世,家中一贫如洗,高一第二学期不得不辍学了。他告别了学生时代,走上了自食其力的人生道路。

  金江在温州永临小学教书,他和学生愉快地生活在一起,把书里看来的寓言和童话故事讲给学生听,引起了学生们极大的兴趣。1949年5月,温州和平解放,金江被温州市人民政府任命为温州市立第五小学校长,担任温州市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他作为一名党外知识分子,心中有报国之志,一心向党,投身教育事业,还写下长诗《黄河传》,热忱歌颂新中国,表达了自己愿把一切献给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的心声。

  金江在教学过程中发现孩子的文学读物太少,而孩子的成长不能缺少儿童文学的滋养,学校和课堂都在呼唤优秀的儿童文学。身为一名教师,他有责任为孩子写文学作品,给他们提供精神食粮。金江决定写寓言和童话,主攻寓言,因为寓言和童话是儿童文学的重要门类。1954年1月,他创作的寓言《小鹰试飞》在《大公报》发表了,这是中国当代寓言的开篇之作。接着,他创作的童话《“小飞马”的遭遇》发表在《红领巾》杂志。这些作品有广阔的想象空间,富有诗心和童真,让小读者们耳目一新,反响热烈。金江创作热情高涨,夜不能寐,思绪像展翅翱翔的大鹏,美妙的灵感纷至沓来,跃然纸上,先后创作出一百多篇寓言和童话,发表在《人民文学》《长江文艺》《少年文艺》《红领巾》等报刊。1956年,金江的第一本寓言集《小鹰试飞》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同年,该出版社又推出他的第二本寓言集《乌鸦兄弟》。

  到了上世纪80年代,金江在寓言创作上探求全新的面貌,一改之前所采用的以动植物拟人化的传统写法,拓宽题材,向更加贴近现代生活叙述的途径行进。

  金江在文学园地上耕耘了几十年,写出一千多篇寓言作品,他的寓言构思巧妙,精炼隽永,富有诗意,充满童心童趣,获得各方好评。他出版的寓言集子畅销、长销。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狐狸的“真理”》,一次就印了十万册;获全国儿童读物优秀奖的《寓言百篇》印了三版,印数达十七万册。教育孩子专心致志才能学好本领的童话名篇《白头翁的故事》,教育孩子热爱劳动、摒弃自私依赖思想的寓言名篇《乌鸦兄弟》,获得全国性儿童文学奖项,被收进各种选集,被选入中小学语文课本,被译成多种外文介绍到国外,还被摄制成美术动画影片。1982年,金江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两年后,他被选为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他一步步登上当代寓言的峰巅。

  在温州文化界,金江、唐湜、莫洛被尊称为“文坛三老”,他们是社会的尊者、育人的能者、心怀国家文学事业的大者。我与“三老”都有过较为亲密的交往,唐湜先生是我的恩师,莫洛先生提携过我,金江先生可算老交情。

  印象里,金江先生有着硬朗的身体,爽朗的声音,利落的动作。上世纪90年代,我在温州龙湾区文联工作,请他到龙湾的一些学校里给学生讲寓言创作。他的讲课就像他的寓言作品,善用比喻、夸张、象征,讲得生动而幽默、风起而云涌,讲课的效果很好。他的每一次讲课,会让许多学生喜欢上寓言,有编辑校刊的老师告诉我:“金江老师的讲座之后,我收到大量同学们写的寓言习作。”我还请他参加龙湾的一些文化活动,他向来不摆谱,不推辞,更不自视清高或高人一等,一来龙湾就融入文艺工作者之中,谈天说地,畅所欲言。我们探讨文学的话题、沟通创作的计划,也闲聊生活琐事,甚至不回避一些八卦新闻。有一次他告诉我:“几十年的创作实践让我懂得,想在文学事业上耕耘收获,就应该对生活充满兴趣,并且有敏锐的观察力。大家清楚,文学作品最主要的来源是生活,我对周围的环境保持兴趣,处处留心,有较强的敏感度,才能发现、撷取到素材并有所探索。”还有一次,他在讲座中提到他的《乌鸦兄弟》,他说:“我曾经有一家邻居,两个大人上班很忙,两个孩子放学后要自己烧饭,做哥哥的懒惰,常拖拉着想弟弟烧,弟弟也懒,想哥哥烧,结果兄弟俩常常饿肚子,我看到这种情况后写了篇《乌鸦兄弟》。”他对童心的描摹带着一种原色,保持了孩童的感觉,又蕴含着多么深刻的真理。

  而后的十来年里,我把自己的工作重心转移在研究地域文化上,属于“社科”类的东西,与文学疏远了,也与金江先生少了联系。到了2014年,我已经在温州市文联工作,2月25日上午,同事告诉我金江先生逝世的消息。我虽然知道他久卧病榻多年,但还是觉得意外,我的第一句话是“他年龄还不大嘛”,同事说他已经91岁了。那也是高寿之人,而我总把金江先生看得特别年轻,“错觉”来自他的作品和他的言行。那天下午,我代表市文联前去蒲鞋市新村金江先生的家里慰问他的家属,看着金江先生的遗像,我郑重地三鞠躬。

  在温州市2015年“全民阅读月”期间,记得是4月24日,我应邀参加在温州市图书馆举行的金江先生藏书捐赠仪式,金江先生的爱人沙黎影老师将金江生前珍藏的6557册图书、4235封书信、两箱手稿以及他生前的奖章、获奖证书、证件等捐赠给温州市图书馆,这也是金江先生的遗愿,他要让他心爱的书册,能够来到最渴求它们的读者身边。捐赠仪式上,来宾一个接一个地发言,我看到窗外阳光和煦,微风舒缓,行人悠闲行走,鸟儿伴着人飞,闪亮的、快乐的金光在一条江河中荡漾出来,化成诗,化成歌,铺满整个江面。

  (作者系浙江省温州市文联党组成员、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