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圣堂的腊梅花
栏目:心语
作者:徐祯霞  来源:中国艺术报

  诗圣堂在少陵塬。在古长安的这片土地上,多的是塬,有神禾塬、白鹿塬、乐游塬、少陵塬等等,而少陵塬只是其中的一个名塬之一。

  来到诗圣堂,是一个偶然。阳光晴好的冬日,而我却与这大好的阳光相违,因为肩周炎复发,穿衣脱衣受限,不得不请假治疗。朋友平平得知我生病,予我拿来膏药和热敷贴,见我郁闷无聊,便说,今天天气很好,咱们去杜甫纪念馆看梅花吧。

  我蓦然觉得,腊梅花是该开了。

  于是,望望窗外蓝莹莹的天,便说,可以的哦,汤药喝了,药膏也敷着,呆在家里也无甚大益,出去走走,看看梅花,换换心情,说不定沉浸于病痛的不适还能消解和淡却。

  因为去看梅花,我们都没有做饭。步行街上有一个特殊的用餐所在,梅花弄堂。有人说,咱们今天去看梅花,何不去梅花弄堂吃饭,过一个跟梅花完全有关的一天。众人皆大赞。

  梅花弄堂就在步行街的小拱桥那边,一会儿就到了。我们点了一锅糊汤面,一盘油饼,一盘孜然洋葱油煎土豆,几碟小菜,然后就开吃了,饭很可口,是一种与我们很多人的乡情无法割舍的味道,因此也吃得开心惬意、酣畅淋漓。饭毕,我们便匆匆驾车去了杜甫纪念馆。

  杜甫纪念馆就在杨虎城将军纪念馆背后。杨虎城将军纪念馆在路边即能看到一个明显的标志牌和一所阔大的院子,而杜甫纪念馆则要沿着杨虎城将军纪念馆左侧的路盘山而上,我们将车开到了不能上的坡边,停下,然后步行走向杜甫纪念馆。

  杜甫纪念馆在一个高台上,通向纪念馆的是一溜长长的台阶,估计是怕行人难走,故分作三截,而且沿路的石阶两旁都刻上了杜甫的诗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等佳句。很多熟悉的杜甫的诗歌,在这里一一呈现,走过这溜台阶,相当于通读了一遍杜甫的诗集,亦是饶有意趣。

  杜甫,字子美,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自号“少陵野老”,因此,他的堂号又称“诗圣堂”或者“少陵堂”。他是一个伟大的诗人,同时也是一个悲情诗人,他在后世声名远播,广为传颂,被人称为“诗史”和“诗圣”,可是当世,却并不得志,他希望当朝施行仁政,使“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却一直不得志,他的政见得不到采纳,而且自己也得不到朝廷的重用。他生逢“安史之乱”,在乱世之中,也难遇明君,因而仕途屡屡失意,却仍不愿丢掉做人的底气,以致生活窘迫,甚至是穷困潦倒,颠沛流离,四处辗转奔波,靠亲友帮助接济度日,最后在回乡的路上客死在一叶小舟上,一代“诗圣”,就这样在“生”的悲凉中凄怆地归去。

  在浩瀚如海的大唐诗歌里,我是尤为喜欢杜甫的诗歌的,因为他的忧国忧民,因为他的济世情怀。他的一生,饱受战争和离乱。可是,他却一直保持着一个文人的风骨和操守,不为金钱诱惑,不为名利所动,始终将“文人”两个字写得铿锵有声、铁骨铮铮,纵然历尽生活的艰辛与磨难,他依然坚守着做人的气节和傲骨,在他的身上,我常常想到鲁迅,他们都是现实主义文人,甚至可以说是“堪当民族的脊梁的”。

  今天的诗圣堂甚是冷清,不知是因为疫情,还是因为隐居在人来车往的街市背后,不为多数的红尘男女所知晓,反正,我们来的时候,诗圣堂只有寥寥的二三个人。工作人员仍然坚守岗位,认真地登记、扫码、量体温,丝毫不懈怠,我们一行人都正常,然后放行。进得园子,便见到一个黑漆的横牌子上写着的三个金色大字“诗圣堂”,两边同样的竖牌子上分别写着“千秋传唱化邪恶启民智人尊文昌,一代怨歌斥叛乱忧黎元世称诗圣”的楹联,这是后世对杜甫一生的评介,也是对他诗作极大的肯定和赞誉。

  门前,正有三丛梅,每一丛都有三五株,树龄均在120年以上,此时正迎着寒风开放。这是三丛腊梅花,坚硬的杆,傲岸的枝,无不显示着它们的不屈和倔强,一株株梅树上打着繁稠的花苞,黄色的,如黄豆一般大小,饱满、明丽、耀眼,挺立在枝头,在花苞中间夹杂着一朵一朵的明黄色的小花,在蓝天和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是透明的一般,那般明媚,那般娇俏可人,又像是一个个造型优美的蜜蜡制品,因其生于腊月,又形似蜜蜡,便有腊梅之说。清初《花镜》记载:“腊梅俗称蜡梅,一名黄梅,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放,其香又近似,色似蜜蜡,且腊月开放,故有其名。”腊梅的花期很长,可从头年的11月中旬一直开至次年的3月份,也常被人制作花茶,或做花粥,甚至烹饪之用,常见的烹饪做法有:腊梅烩牛肉条、梅花鱼头汤、腊梅炖豆腐。而母亲幼时就给我做过梅花炖鱼头汤,母亲将鱼身炸成鱼块,或者是做成了酸菜鱼之后,便将这鱼头特意留下,摘下几朵庭院中的明黄腊梅花,洗净,为我们炖上鱼头汤,又是一道极为鲜美别致的汤羹,善于烹饪的母亲总能给我们带来生活之外的雅趣。

  乍见梅花,除了惊喜,更是对于生命的一种慨叹和礼赞。此时,正是二九,我穿着齐脚的羽绒服,肩周炎仍然发作,而腊梅花,在这户外,在半山上的一个庭院中,却正迎着寒风明艳地绽放,绽放出一个季节独有的美丽和光芒。它将群山唤醒,它将天空点亮,它让我在它的花苞下相形见绌。腊梅花可以与最寒冷的季节对抗。越是寒冷,它越是开得鲜艳,越是显示出生命的顽强与不屈,而我相形之下,又是多么的羸弱,总是怕冷,总是畏寒,在今天这样的一个日子,若是没有朋友的力邀,若不是见到天空阳光灿烂,我或者是少有勇气登上这半山上的诗圣堂的。而现实中的我,与眼前盛开的梅花,相比之下,我太过于娇贵与柔弱。俗话说,“温室里的花朵禁不起风吹雨打”,也是我常常将自己拘于房间之内,因而对于自然的抵抗力减弱,尤其是这些年的写作,少于锻炼,少于户外运动。因而,一个小小的肩周炎就折腾得我日夜不宁。生命在于运动,这于所有的生命来说,都是一句诤言,不加强锻炼和运动,寒邪就会乘机侵身,抵抗力就会减弱。生命,本来就是一种平衡,不能保持平衡,或者是打破了一种平衡,迟早都是会出问题的,而我的肩周炎便是如此。

  瞅着眼前的这些腊梅花,它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一种美好,更是一种生命的震撼,它教我学会去努力地适应严寒,加强自己的体质和耐寒的能力,而不是一味地躲避严寒,畏惧严寒。只有不怕严寒,适应严寒,在严寒中从容自如了,生命自然而然就会绽放出灿烂的花朵。正如那些能够常常在寒风中行走的女子,她们穿着得体的衣衫,在寒风中从容地走动。而她们,如何不酷似这寒风中盛开的腊梅花,将美好和惊艳绽放在清冷的人间,让寒冷的冬日不再空泛与无趣,从而让季节多了一抹惊喜和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