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斯特曼美学的“具身”之域
栏目:品读斋
作者:王德胜  来源:中国艺术报

舒斯特曼美学的“具身”之域

——评王亚芹著《“具身化”:理查德·舒斯特曼美学思想研究》

《“具身化”:理查德·舒斯特曼美学思想研究》
王亚芹 著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20年9月出版

  “舒斯特曼”这个名字已经成为“身体美学”的象征符号。在全球疫情带来颇多“不确定性”的当下,包括传统美学理论在内的许多理论似乎难以有效应对与阐释当前的复杂变局。于是,我们不得不从理论层面深度反思我们习以为常的一切。当然,这里所说的“反思”不是简单地“回头望”,而是思维方式的变革与转换。《“具身化”:理查德·舒斯特曼美学思想研究》一书,作为国内第一部从“具身化”角度论述舒斯特曼美学的学术专著,在当下或许对于疫情带来的有关身体的某些“不确定性”的思考,有着更深的意义,无疑也为我们重新认识和反思我们所熟悉的、符号化的舒氏美学开辟了新径。

  首先,该书打破陈规,以“具身化”为切入点对舒斯特曼美学进行阐释与重构。目前,国内外众多舒斯特曼思想研究者大都在即存的、固定的研究场域去理解其美学思想,要么把舒氏美学简单化为“感性身体”,要么笼统地将其界定为“实用主义”。这种有意无意的曲解背后其实隐藏着很多有意味的形式。于是,在舒斯特曼作为“身体美学”倡导者享誉全球的同时,我们对舒氏美学的认识可能也在“误读”的路上越走越远。为此,该书的作者明确表示,这本书不是为了凑“身体美学”的学术热闹,也不是要对舒氏思想进行重新洗牌,而是将舒氏美学思想作为一个整体(一个与其生命经历密切关联的整体)重新认知,并从中探寻出贯穿舒氏美学思想始终的一条主线、一个显著特征,即“具身化”。所以,作者在研究了舒斯特曼前期分析哲学和美学思想、到天普大学教书之后的“实用主义美学”思想,以及20世纪90年代末提出的“身体美学”思想的基础之上,认为,“具身化”才是其真正的美学症候。同时,作者详细考察了舒氏前期的代表性作品(如《T.S.艾略特和批评的哲学》《实用主义美学》等)和主要美学命题(如“生活即审美”“艺术即戏剧化”“通过身体来思考”等)的“具身化”体现。此外,作者还有意识地阐述了“身体美学”与“具身化”美学之间的联系与区别,认为二者在很多层面是交叉重合的,可以转化使用;但是二者之间还是有明显的区别,因为“具身化”包含了比“身体美学”更宽泛的涵义和实践。这种观点有力冲击了我们的“常识”,为我们从新的角度审视舒氏美学及其相关问题奠定了学理基础。

  其次,该书采用了多学科交叉、中西古今融通的方式对“具身化”一词展开“知识社会学”的勘寻。“具身化”(embodiment)最初在国内有多种译法:“具体化”“涉身性”“寓身性”“缘身性”等五花八门,但根据作者从词源学的角度探究,无论哪种译法都离不开词根“body”,因此身体是“具身化”的根本,并由此牵扯出了一系列相关问题。由此,作者从认知科学中的“心智具身性”、社会人类学中的“新人文主义”、梅洛-庞蒂现象学哲学的“具身图式”、约翰·杜威的“具身经验”到舒斯特曼的“具身化”美学,说明了该思想所具有的包容性和多元化涵义,这也是舒斯特曼“包容性析解立场”(Inclusively Disjunctive Stance)的具体体现。同时,作者意识到我们对于舒氏具身化美学不能停留在简单介译和阐释的层面,还应该结合东方文化资源(尤其是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中的“具身化”因素,来完善和建构美学的具身体系。这种打破学科界限、融汇中西、贯通古今的研究方法无疑体现了作者具有学科融合的理论意识,也是当前以及未来“新文科”发展的主要趋势。

  再者,该书对于舒斯特曼“具身化”美学在消费社会与网络文化语境下存在的问题进行深层“反思”。尽管舒斯特曼一再强调其美学思想的多元性,但是基于消费社会的文化场域,我们还是常常不可避免地进行这样或那样的理解与误读。作者将这种状况的原因归结为舒氏美学体系本身的“不自洽性”,特别是舒斯特曼对于“身体”一词解释的自相矛盾,一度造成了身体美学的“泛化”和“低俗化” 。同时,网络环境中虚拟空间的存在很大程度上取消了物理和生理上“身体”的界限,身体不在场的“非具身化”(disembodiment)似乎成为赛博空间的新常态。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践行舒氏所言的“身体化、生活化与实践化”统一的“具身化”?这是舒氏美学面临的新挑战。此外,舒斯特曼“具身化”所倡导的最终目标是提升个体的身体意识和身体思维,使自我成为更加完善的理性化个体。这种“个人审美主义”似乎也是舒氏在西方社会颇受争议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该书认为“具身化”美学的发展应该从“个人审美主义”上升为马克思实践观所讲的“审美共生主义”。这也是本书的一个特点,即不是停留在简单的批判与质疑层面,而是提出与谋划了相应的建构路径。

  当然,本书的一些理论构想在落实的过程中并未能完全实现,比如作者在第四章对于当代视域中“具身化”美学所面临的挑战,如果能更多结合微时代中国美学的热点话题和文化事件,似乎更具有现实的说服力与感召力。同时,最后一章对于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中“具身化”资源的深度析取,更多停驻在关于身体以及身心关系的整理层面,似乎有将“具身化”窄化和扁平化的嫌疑。诚然,这也说明“具身化”及其相关问题的探讨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2020年可以称为“舒斯特曼的中国年”。由复旦大学生活美学研究中心主办的“生活美学与身体行动高峰论坛”发布了舒斯特曼两部著作(《通过身体来思考》《金衣人历险记》)的中译本,再加上王亚芹这部研究专著,相信一定会对国内舒斯特曼思想及其相关问题的研究起到积极的助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