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明月》:
用心刻画梨园品格和豫剧艺人的精气神
栏目:品读斋
作者:徐鲁  来源:中国艺术报

  中华戏曲,博大精深。戏歌《我是中国人》所咏唱的那些属于中国人的宝贵精神和崇高品格,如光明磊落、家国情怀等,往往也是使每一出戏曲常看常新、传之恒久的“精气神”:满腔碧血映丹心,梅花品德日月魂;生死离别寻常事,百代忠良报国恩;自信生来有傲骨,不在人前矮三分……

  赵菱的长篇小说新作《梨园明月》,写的是中原大地一个小村庄里的小女孩月秋,从小喜爱家乡的豫剧,梦想着穿上花木兰和穆桂英的戏服,做一位堂堂正正、威风凛凛的女英雄,因而执着和刻苦地学艺唱戏,最后终于登上戏台、披挂上阵、实现了梦想的故事。与月秋对唱戏的痴迷和执着的叙事同时,小说又铺开另一条叙事线索,即太爷、白牡丹、月秋妈妈等上一代豫剧艺人和戏迷间的曲折经历,以及新一代豫剧艺人美凤、小海,还有与月秋形影不离的小伙伴金梦、麦芽们当下的成长故事。这是一部故事情节丰盈密实、人物形象真实生动的现实题材小说,也是一部蕴含着生命、成长、美德和温暖的乡情与乡愁等主题,价值观清晰而明亮的少年励志之书。

  月秋爱唱戏。三四岁时,她曾折来两根嫩绿的长柳枝,请太爷给她绑在羊角辫上,当穆桂英头上的花翎,身披外婆送她的红披风,脚蹬刷了桐油的虎头鞋,手持一根细长的青竹竿,噔噔噔地踏着台步,一板一眼地边唱边表演骑马,引得众人啧啧称奇说,这小妮儿天生一个唱戏的料子!月秋的爸爸是村小学的老师,有梦想,也有学问。女儿迷恋唱戏,当爸爸的看在眼里,心里也满是赞赏,因为他常说:“人总该是有梦想的……”但妈妈却极力反对月秋学戏。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作者在小说一开始就留下了这个“悬念”。

  月秋的太爷,年轻时曾三江五湖、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也特别喜欢唱豫剧。太爷是月秋的“知音”,也是月秋的“引路人”。儿童小说名著《海蒂》里那位阿尔穆爷爷有一个朴素的“教育观”:小海蒂是和阿尔卑斯山上的小羊、小鸟和野花一起长大的,与它们相伴是一件幸福的事,况且山羊、小鸟和野花是不会教她去做坏事儿的。月秋的太爷好像也坚信,有花木兰、穆桂英这样的戏曲人物和戏文故事伴着月秋长大,她就一定能长成一棵好苗子。所以太爷也时常把“豫剧皇后”陈素真“八岁拜师,十岁登台,十三岁还收了徒弟”“把一辈子都放在豫剧上了”的故事讲给月秋听,“月秋听得心驰神往”。

  小说用大量的细节描写,生动而真实地刻画了月秋对戏曲的好奇与着迷,以及用心学戏、锲而不舍的性格。“梅花香自苦寒来”,她用自己的刻苦换来了一片皎洁的梨园月色。如作者写月秋第一次到镇上听到《花木兰》演唱后,竟然忘记了自己是站在热闹的云镇街上,忘记了周围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自主地迈起碎步、蹙着眉头、眼波流转,还挥舞着衣袖,假装那是宽宽的水袖,在地上走了一个过场。诸如此类的细节,或许也有作者的想象,但更多的是来自作者真实的生活积累和心灵体验。赵菱在小说后记里透露,她的祖父、母亲都是豫剧迷,母亲还能一个人唱全场。作者把小时候耳濡目染的许多细节感受,都融入了对月秋的心理和言行状态的描写上,所以能把一个小女孩对戏曲的好奇和痴迷状态,描绘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年轻的豫剧演员、《花木兰》的扮演者美凤,现身说法,用自己的学戏经历为月秋“励志”:“小时候练功多苦啊,咱们咬紧牙关也没嚷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真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干咱们这行的,都是苦水里泡大的。”所以月秋学戏就变得更加刻苦和用心。老一代豫剧艺人白牡丹,和月秋的太爷一样,也是代表着豫剧艺人和热爱唱戏的人们的精气神的一个人物。白太爷以自己一辈子的经历和感悟,告诉月秋说:“孩子,你别怕苦,得学到老,唱到老,到老了你还得练到老。”话语朴素至极,却道出了唱戏人的从艺真谛。

  擅长扮演“少年包青天”的演员小海,是小说里一个浑身散发着阳光般的热情和亮色的少年形象,他在乡村和月秋、麦芽、金梦在一起度过的一段日子,让读者们看到了“同学少年多不贱”的青春力量。

  小说最后,少女月秋终于如愿以偿,穿上了她梦寐以求的花木兰戏服,头戴大红色盔帽,变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活脱脱的花木兰,登上灯光照耀的戏台,并且一举赢得了《梨园梦》比赛的冠军。“雏凤初啼”,守在电视机前的月秋妈妈,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百感交集。小说在结尾处揭开了一个谜底:原来,月秋妈妈小时候也学过戏,只因为嗓子倒仓,唱戏的梦一直没能实现。她不忍月秋再走自己的老路,为学戏而去受苦。妈妈对月秋的阻拦,原来是母亲的护雏之爱。但是现在,妈妈明白了,月秋比她那一代人更坚强、更刻苦,也更自信。正如月秋在小说结束时的那句独白:“‘我就是在这样广阔的土地上生长起来的啊。’月秋在心里默默地想,‘就像生长在田野里的麦苗一样,身上隐藏着无穷的力量,只要不停地努力生长,有一天就会结出沉甸甸的金色麦穗来。’”这是月秋的独白,其实也是作家的心声,是这部小说的励志精神借助月秋之口,飞扬在麦浪滚滚的乡土之上,从眼前,一直飞扬到天边。

  赵菱每写一部新的小说,除了调动起自己在黄河边度过的童年和少年时的生活积累与记忆,还总会做不少“功课”,尤其是把中原乡土上许多传统生活风习和民俗细节,准确地描述和融入小说故事里。例如,除了一出出豫剧戏文,还有月秋爸爸教孩子们吟唱的《二十四节气歌》,金梦爸爸的各种“炸货”,月秋妈妈做的各种美食,乡土上的各种草药植物,等等。比如这个细节:“这天,月秋练累了,和麦芽坐在草地上,挖了几根白生生的茅根,在溪水边洗干净,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一股甘甜的汁水流进了喉咙里,甜美得像在吃甘蔗一样。”这看似是“闲笔”,其实也是润泽和滋育主人公的生命、性灵与性格养成的必不可少的元素。正是这些氤氲在故事中的烟火气息、乡土味道,构成了月秋和她的小伙伴们真实、熨帖和有滋有味的生命日常。作者在小说里传递出来的浓浓的“家国情怀”,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对小主人公和她的祖辈、父辈对自己乡土的眷恋、熟悉与挚爱。“是谁发现了节气里隐藏的奇妙秘密呢?”小说通过对真实的日常点滴和乡风民俗的准确描绘,展现了正在成长的一代乡村少年真实、温暖与鲜活的生命状态。

  赵菱的小说语言总是散发着清新、明亮和诗意清扬的散文之美。这种美,不是华丽,也不是铺排和渲染,而是源自描写的精准与简洁。她写唱戏的人嗓子要“亮”,借助小海的口,也只用了一个形象的句子来作喻:“最好练得像夜晚的溪水。”由于妈妈一直反对月秋学戏,月秋平时在家里不敢大声唱,总是和太爷一起唱,“或者在田野里、在溪水边、在树林里一个人孤独地唱,唱给田野里的庄稼和花草树木听。”这样的小说语言,颇有几分孙犁、汪曾祺小说语言的神韵。

  中华民族能够生生不息、绵延发展,虽然饱受挫折却又坚忍不拔、不断浴火重生,离不开中华文化的强大支撑,而包括豫剧在内的中华戏曲,它独一无二的智慧、神韵、气度和表现方式,无不增添着中国人和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自励、自信与自豪。豫剧是中国五大戏曲剧种之一,“学过百灵叫,听过黄河哭”,黄河的涛声,中原父老的苦难、艰辛、质朴与忠孝节义,都融化在豫剧的精气神里。《梨园明月》虽是一部风格清新的少年小说,却也用心刻画出了豫剧艺人高洁的梨园品格日月魂,写出了豫剧独有的一种顶天立地、“唱到星落月儿圆”的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