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过年
栏目:心语
作者:万兴坤  来源:中国艺术报

  边关那么遥远,也曾离我很近。前些年,因工作任务,我多次去过西部边陲,对边关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记得2018年春节,赶在除夕之前,我与新疆边防战友电话互致新春祝福时,他们欣喜地告诉我,央视《军营大拜年》节目组,将赴“西北第一哨”白哈巴边防连慰问演出。随后,战友发来不少图片。为迎接演出队的到来,战士们从“头”修饰,个个把头发理得帅帅的;人人动手,铲除营区地面积雪;精心装扮营门、布置营区场景,遍插彩旗,悬挂灯笼;饲养员挑选骏马,作为迎宾良马;炊事员展示绝活,赶制招待客人的团圆饼。寂静的雪山大漠一夜之间沸腾了,也引起我持续关注。大年初一,我果然在电视里看到这支“文艺轻骑兵”“军中乌兰牧骑”的演员们,来到“云端哨所” ,同边防官兵、白哈巴村的牧民载歌载舞,歌颂戍边军人坚守奉献和民族一家亲。演出结束时,边防战士手捧节目组捎来的家信、衣食等物品,如见亲人,泪流满面。我仿佛置身于现场,为之动容。

  边关军人,平时最大的挑战是孤单和寂寞,尤其是过年最想家的时候,慰问演出团队的到来,给他们送来了温暖和欢乐。眼前的一幕幕,使我想起哈巴河边防团老团长韩江。我结识韩江已有十五六年。他曾获不少荣誉,“全军优秀指挥员”“昆仑卫士” 、二等功荣立者,战士们封他为“知兵团长”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正在夜幕中集合部队,整装出发,参加军事演习。灯光下只看到他古铜色的脸、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板实的身子。2007年盛夏,我与单位的科研人员和新疆军区疾控中心专家再次抵达边防团,韩团长特意安排我们到白哈巴边防连。

  与我们同行的边防团杨副政委,成为义务“向导” 。驱车两个多小时,翻越蜿蜒曲折的山道,穿过茂密的云杉、白桦林,进入阿勒泰山南麓。当看到红褐色的花岗石砌筑的营门,镶嵌“白哈巴边防连”字样,便知到了目的地。连部主楼墙体书有“听党指挥,忠诚守边”标语。营区后院矗立“西北第一哨” ,高高飘扬着五星红旗。我们登上瞭望塔,眺望周边疆域,尽收眼底,感叹边关的雄伟壮阔。而后,来到著名的疆界标识五号界碑。地面“观景台”平坦开阔。界碑是1997年立的,碑上镌刻鲜红的“中国”两字。北边是巍巍的友谊峰。白哈巴边防连守卫一百多公里的边防线,边境与哈萨克斯坦、俄罗斯接壤。位置恰好在中国版图“公鸡尾巴”的尖端。雪山下流淌的界河,名为阿克哈巴河。以河为界,一边住着哈萨克族人,一边住着图瓦人。据说,图瓦人是跟随成吉思汗西征的剽悍族群后裔。这里每年10月至翌年5月,大雪封山,与外界隔绝。气温最低达零下40多摄氏度,积雪淹没至马肚子。因此,在大雪封山前就要储备越冬物资。西北之北,大雪纷飞,寂寞填满心扉。遇暴风雪,通讯中断,成为名副其实的“雪海孤岛” 。

  连队至今流传着“雪海孤岛”传情的佳话。班长陈涛与女友,是在军地组织的“手牵手”联谊活动中相识相恋的。有年春节假期的一天,是其女友生日。班里的战友为之兴奋,大家一起编写班长恋人的生日祝词,并让他熟记背诵。可到了那天,突降暴风雪,卫星电话中断。这时,有位战士出主意,找团部总机班的老乡小韩,通过军线电话转达对班长女友的生日祝福。没想到陈涛拨错号码,电话打到团长办公室。韩团长听对方称自己为“小韩” ,先是一愣了,等他讲明意图后,随即按其提供的电话号码作了转达,并代表团里邀请她到白哈巴看看。卫星电话复通后,陈涛听了女友叙述,方知出了差错,他向团长表达歉意。韩江祝愿他俩早日喜结连理,像友谊峰那样,白头偕老。大雪封不住一对恋人的情思,也阻隔不了战友的厚谊。

  走不完的边防线,看不够的界碑。吉木乃边防营,地处萨吾尔山北麓、额尔齐斯河南岸,属低山丘陵地带,与哈萨克斯坦接壤。这里的自然条件,除了严寒、风雪外,还有冰川、沙漠。冬日,战士执勤巡逻,大风卷着沙子雪粒,脸上“割”出一道道血口。在达尔汗或别尔克乌边防连营区,可见矗立的中国地图雕塑作品,还有以大山为背景,用白色石灰绘出的巨幅中国版图。这是边防战士的杰作,象征“祖国在我心中” 。每年春节,军分区和边防团都要组织慰问看望边防前哨官兵。有一年大年三十,韩江带着机关干部,车上载着一箱箱贴有红纸的慰问品,行程百余公里,直奔边防营。在达尔汗前哨班,替换边防连干部值班,让他们回家过年。而韩团长一行与哨所的战士一起过年夜,代战士站岗、巡逻,一起包饺子。大年初一,韩团长一行赶往别尔克乌哨所。因大雪道路受阻,坐骑改乘马拉爬犁前往。这日,正好是值勤点班长胡军23岁生日。早上炊事班的同志提议,蒸个大馍馍作为生日蛋糕,煮碗长寿面,给班长一个惊喜。谁也没想到韩团长此行,给胡军带来预订的生日蛋糕。原来,韩团长上次来哨所与胡军交谈时,记住了他的生日。哨所里烛光融融,老班长泪水盈盈。韩团长和前哨班战友们共同为胡军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都言边关苦,我说边关甜,心中有祖国,身苦心亦甜” ,这是戍边战士的肺腑之言。一首《咱当兵的人》的歌声,响彻哨所,打破边关的宁静。韩团长一行扬鞭赶着马拉爬犁,走向远方。

  与家人聚少离多是军人的生活常态。而守卫边关的军人,与家人团圆更难。我见韩江女儿静婉那年,她正好考大学,她的梦想,是将来像父亲那样成为一名军人,后来如愿了。聊及过年,在静婉的记忆里,她和妈妈几乎没有跟爸爸一起过过一个完美的团圆年。在她上小学时,有一年借放寒假之机,她和当老师的妈妈从阿勒泰乘坐长途车,一路颠簸,到哈巴河边防团过年。可爸爸一天到晚不在团部。即使在团里值班留守,也没能与家人看场完整的春晚,正在包饺子的时候,一个电话就出门了。静婉只好陪妈妈在营区看放鞭炮,参加团里的游艺活动。阿勒泰地区的冬天,是一片银白世界。营院里,道路旁,积雪像坑道。有艺术天赋的战士,把冰雪打造成坦克、战车、飞机、大炮、长城等雪雕艺术作品。夜间,通过彩灯照射,俨然是军营里的冰雪大世界。哈巴河的过年,使她娘俩终生难忘。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在祖国的边防线上,那一座座哨塔,是祖国的眼睛。那一块块界碑,镌刻着边防战士的忠诚。“一家不圆万家圆,一人辛苦万人甜。 ”有戍边人的坚守,才有家国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