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长城位于河北省阳原县桑干河畔，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深度贫困村。我去村里采访时，听老人们说，过去这是山清水秀的富裕村庄，上世纪90年代初因村里盲目打深水井穿透坏水层，导致水质逐年恶化，浇地庄稼不长，耕地加速盐碱化，喝水苦咸难咽，癌症患者越来越多，因病致贫户连年递增。村民想尽办法找水，都没有成功。县、镇政府千方百计引水，水质都不理想。严重的缺水，加速了村里的衰败，有条件的村民都搬到外边去住，80 %的年轻人外出务工，村里剩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残者。
党的十八大之后，中央发出精准扶贫号召，曲长城村来过几拨扶贫工作队，都因解决不了水源问题无法突破脱贫的瓶颈。人穷气躁，告状成风，曲长城成了远近有名的上访大村。
一
2018年初，河北省委对驻村工作队进行新一轮调整，组织上经过精挑细选，希望严春晓能挂帅出征，去啃下曲长城这块硬骨头。
严春晓出身农家，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省农业农村厅系统工作，后来在职攻读硕士、博士学的都是与“三农”有关的专业，对全省扶贫工作比较熟悉，并且已有过两年在基层挂职扶贫的经历。尽管他家中有需要照顾的年迈父母，有刚上高中需要陪伴的儿子，有经常加班需要关心的医生妻子，但在“小家”与“大家”之间，他只能选择后者！
2018年3月8日，严春晓带领韩廷耕、张占伟两位年轻队员奔赴曲长城，成了河北省农业农村厅驻阳原县曲长城村工作队第一书记。
严春晓是个70后，一张白皙的娃娃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许多。两位队员研究生毕业不久，身上还带着书卷气。三个年轻小伙子走在曲长城狭窄不平的村街上，迎接他们的是老百姓冷漠的眼神和不屑的议论：“这几个小毛孩子能干啥？带队的还是个娃娃脸，有什么本事？又是下来镀金的吧……”
村民对扶贫工作队的冷漠态度，让严春晓意识到，要想打开工作局面，必须突破难点，干出亮点，解决老百姓最关心的问题。他和两个队员分头入户摸底调查，村民不约而同说出的首要问题是“水” 。
“你们要是能让老百姓喝上干净水，全村人给你们树碑立传烧高香！ ”“你们工作队只要把水的问题解决了，别的啥都不干，我们也会请求上级给你们记头功！ ”
村民的呼声，让严春晓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水是导致村里贫穷的根，这个问题必须解决！经多方联络协调，他请来了全省最知名的找水专家。在一次次调阅水文资料、一次次现场勘察之后，专家们给出了打井地点：村南襄山半山腰。
这里海拔1020米，比村里高出整整140米，村民一听就炸了窝：“半山腰打井，纸面上画饼，这事肯定办不成！ ”
村里95 %的人不相信山上能打出好水， 5 %的人处在观望之中。村民的怀疑和非议，没有让严春晓动摇，他说：“我不懂水，才请来专家，我们要相信科学。 ”
好事多磨，期间的经历让人唏嘘。直到2018年9月8日才迎来第一拨带着大设备的施工队。工人们看着周围重重叠叠的山峦，信心满满地说：“打井怕软不怕硬！这地势应该没问题。 ”
严春晓挺高兴，心想这半山腰的石头肯定都是硬的，他期盼着能顺利打出这眼井。谁知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施工队刚打出几米，就遇到了软土层，钻头被陷住了。拔出钻头再打，没打几米又被陷住。反反复复打到36米，钻头再也拔不出来了。施工队无计可施，只好拉着设备走人。
山里冬天来得早，眼看就要上冻，严春晓心急如焚，打电话催中标方。第二家施工队总算来了，带来的是传统设备“磕头机” ，叮叮咣咣打了一整天，才凿出半米多。山里寒风凛冽，晚上已是零下20多摄氏度，工人们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效果，都撂挑子不干了。
看着进退两难的老板王素文，严春晓只好展开情感攻势，他说：“水是曲长城3000人的命，也是全村人脱贫的根，这眼井要是打出水，你就是老百姓的救命恩人！ ”
王素文唉声叹气：“只剩我一个人了，吃饭连个换班的人都没有，这活也没法干啊。 ”
严春晓马上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工作队一日三餐送饭，你只管安心打井。有什么困难，你随时提出来。 ”
王素文被这份真情打动了，终于留了下来。严春晓买来牛奶、面包、火腿肠、方便面、咸鸭蛋、啤酒，大包小包送上山，作为王素文的早餐和零食，中午晚上两顿饭，他与队员亲自下厨做，每顿有荤有素、合理搭配。从村委会到打井地点往返一趟13里路程，严春晓开着私家车每天要去送两顿饭，连续22天雷打不动。有时他去县里跑事回来晚了，哪怕已到深夜，也要到山上看看，陪王素文聊会儿天，或帮他干些活。
王素文被感动了，他说：“没见过严书记这么好的领导。人家是省里下来的干部，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图啥？不就是为让村里人能喝上好水吗？这么好的扶贫干部，肯定能让这个村富起来。 ”
紧锣密鼓架设电线、铺设地下管道，又经过8个月的努力，到2019年8月4日，涓涓清泉进村入户，甘醇甜爽的富锶山泉水，滋润了村民干涸的心田，也让他们对这个“娃娃脸”扶贫书记刮目相看，工作队一下成了村民的“主心骨” 。
二
曲长城村东南，一块写有“曲长城冷凉地区特色精品产业园区”的大牌子格外引人注目，旁边望不到边的铁丝网让这片土地充满了神秘感。严春晓拿出钥匙，打开一扇铁网门，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这里是菊花茶产业基地，再过一个月，遍地都是‘黄金甲’ 。我们这里地处菊花种植的黄金纬度，所以取名为‘39度菊’ 。 ”
“这是间作套种的抗寒苹果，每个苹果重量只有一两多，小巧玲珑，酸甜爽口，我们称之为‘萌苹果’ 。 ”严春晓边说边摘下两颗已经泛红的小苹果递给我品尝。
接着打开另一扇门，带我们参观了2019年引进的赞皇福枣和今年新发展的露田草莓、观赏花海……
曲长城村位于河北省西北部，海拔高，气候寒凉，无霜期短，加上多年来水质变差，近2万亩耕地逐渐盐碱化，储备林成活率低，农业综合生产能力大大下降，多年来没有支撑稳定收入的成规模产业。
严春晓深知，发展扶贫产业应充分发挥资源禀赋和比较优势，紧扣“特色”做文章，避免同质化。一批专家相继被邀请到曲长城，经过严谨的考察研究，以河北皇菊、赞皇福枣、契丹苹果、昌平草莓为主体的“冷凉地区特色精品产业示范园区”发展规划应运而生，并得到派出单位省农业农村厅的肯定和支持。
2019年春分过后项目落地，实施地点选在了多年荒芜的集体果园地里。严春晓通过县农机站请来了拖拉机机主，想开犁耕地，谁知机主看到那一大片长满荒草还夹杂着石块的地，摇摇头说：“这种地块作业起来毁刀片，咱实在干不来！ ”开拖拉机走了。
严春晓只好再请来第二个，机主到地里转了一圈儿，说出的话和第一个如出一辙。第三个机主又请来了，站在地头上只看了一眼就摆手撤退：“这活我可干不了！ ”
不服输的严春晓对武晓敏说：“我不信这事干不成！他们不给干，咱买拖拉机自己干！ ”
武晓敏是新当选不久的村党支部书记兼村主任，出生于1979年，当过兵，在部队入了党，复员回来后，在外边打工多年，后来父亲得了重病，才回到村里。
武晓敏知道严春晓下决心要开垦出这片荒地，是想给村里留下永久的致富产业。作为村支书，他对严春晓这么拼命为村里谋事充满感激。可村里没有集体资产积累，买拖拉机需要好几万块钱，他实在拿不出。严春晓看出武晓敏的为难情绪，当即通过微信转给他5万块钱，让他马上到县农机经销点买一台拖拉机。
拖拉机的轰鸣声犁开了曲长城荒芜板结多年的土地，也触动了曲长城村民的心。“人家出力贴钱图个啥？还不是为让咱在家门口有活干，有钱挣，这事咱得帮着干。 ”
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到地里帮着捡石头瓦块、平整土地。短短一年时间，占地400亩、种植面积达到900亩的特色产业示范园区腾空出世！这些产业在为曲长城村民提供更多就业机会和可观经济效益的同时，也为贫困地区引领了一条特色产业脱贫致富道路。
土地得租金、劳务得薪金、产业有分红、衍生服务有酬金……全村200多名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在产业园区、加工厂区和建设工地打工， 2019年只工资收入一项就达60万元，平均每人近3000元。曲长城的村民已开始从新兴产业中看到真正的希望。
三
危房改造是曲长城又一难题。村子大，危房多、环境脏乱差，无论怎么改造，都是治表不治里。严春晓琢磨着，怎样才能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统筹解决这些问题，让村民既不花钱又能在“生态宜居”的环境中生活。他和镇党委书记薛源谈及自己的想法，两人一拍即合。两人围绕建村民住宅小区彻夜畅谈，从最初盖平房的创意，逐步升级，最终决定盖6层楼加电梯。
诱发这个狂想曲的音符，是国土部（现自然资源部）为深度贫困地区出台的“土地增减挂钩政策” ，将闲置宅基地恢复成耕地，一亩地指标至少可交易30万元，土地还可以耕种。这样的优厚待遇千载难逢，必须抢抓机遇！
两个激情燃烧的人思维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他们和村干部深入沟通后，马上组织人员入户摸底，广泛征求群众意见。老百姓听说村里要盖带电梯的楼房，都认为这是在做梦。祖祖辈辈住土屋睡土炕的农民，能不离开故土、不用花钱就像城里人一样住上楼房，那敢情好。可农具往哪放？鸡啊、猪啊、牛羊牲畜在哪儿养？住楼房生活成本提高怎么办？
为充分了解楼房项目落地的可能性，严春晓先后到河南、山东等地考察学习，把外地的经验和本村的实际相结合，他心里有了底，楼房一定能盖起来！
经过不懈努力，建设宜居小区的方案终于得到多数村民的认可，并获得了政府批准，这是从根本上改善农民生存环境的大手笔。
时值中午，烈日当头，我们穿过曲长城的古老村庄，来到正施工的宜居小区工地，沿着楼梯登上一幢已经封顶的六层楼房顶端，举目四望，周围一切尽收眼底。
“这些住宅楼分两期建设，总共建24栋、 816套，能充分满足老百姓住上楼房的愿望。户型由60平方米到116平方米不等，全村按统一标准对旧房屋进行折算，每套楼房再贴补50多平方米，大多数人家不用花钱就能住进宽敞舒适集体供暖的新楼房，有的还可以倒赚一些钱。小区内绿地、花园、幸福院、幼儿园、卫生室、商业街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还能给国家复垦出800亩耕地指标，同时为后续产业发展留足空间。脱贫攻坚战役结束后，就是乡村振兴，产业兴旺、生态宜居是其中两个最重要目标。脱贫攻坚我们村坐了末班车，乡村振兴我们要追赶上头班车。 ”
听着严春晓如数家珍般的介绍，看着曲长城新旧对比的全景图，我的眼前幻化出一列飞驰的列车。脱贫之后的曲长城村民，将要乘坐乡村振兴的快车奔向幸福的远方，因为，铁轨已经辅好，基础已经打牢。
这宏伟的发展蓝图和卓越的工作实绩，吸引着曲长城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他们在微信群了解到家乡的日益发展，在抖音、快手中看着一个个令人欣喜的场景，早已心旌荡漾，希望能早日返乡，尽享天伦，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