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家婆
栏目:记忆
作者:施晓平  来源:中国艺术报

  那天傍晚,我徒步穿行在家乡苏州平江路的某条小巷,沉浸在粉墙黛瓦、小桥流水的旖旎风光之中。突然,一句吴侬软语飘入我的耳朵:“囡囡,饭吃得干净点! ”原来是一旁的小屋内,一个阿婆正在劝娃娃认真吃饭,不要浪费。听到这话,我的脑海里霎时冒出了四个字:麻子家婆。

  这几个字,在苏州话里是“长麻子的妻子”的意思。与之相对的词组是“麻子家公” ,指的是长麻子的丈夫。

  我不知道,全国多少地方使用类似的词组,反正我是早在上小学前,就已听到“麻子家婆”这个说法了。那时候,改革开放还没开始,社会产品紧缺,浪费饭菜绝对是大逆不道的。但当时我年纪还小,还不太会使用筷子,吃完饭,饭碗里总会残留一些饭菜,桌子上也会掉落不少米粒。每每看到这幕情景,曾祖母就会一边说着“罪过” ,一边絮絮叨叨地告诫我:“吃吃干净!不吃干净,长大要讨麻子家婆的! ”

  饭粒不吃干净就要娶“麻子家婆” ,这句在苏州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老话,当然是没有科学根据的。但对一个懵懂的孩子来说,这句话是够吓人的。我只好重新端起饭碗,想尽办法把剩下的饭菜刮在一起,全部“扫荡”进肚子,掉在桌上的则用手指捡起来吃掉。但到下一次,我的老毛病也许就又复发了。

  在曾祖母和其他长辈的反复叮咛中,不谙世事的我渐渐长大了。在看到老农们经受日晒雨淋、蚊虫叮咬、腰酸背疼才收获粮食的过程之后,吃饭不剩一粒米、不剩一点菜,成为了我的自觉行动。

  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到离家百里的一所中学借读,从此开始了我在学校搭伙的生涯。那时候已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各类商品越来越丰富,浪费现象不再像过去一样遭到人们的口诛笔伐,许多时候,人们甚至会对浪费表现出一种宽容。因此,每每吃饭的时候,我就会看到一些同学把大量的、有时甚至只动了一两筷子的饭菜倒进泔脚缸,自己则去小卖部买面包吃。尽管我们早已学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尽管已不再是童蒙。

  一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心里总会泛起一阵阵酸楚。当我追问“吃不下为何不少买点饭菜”的时候,一些同学理直气壮地回答:“买之前又不知道好不好吃! ”

  走上工作岗位后,本以为大家用着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会注意节约了,但吃饭的时候却发现,同事们饭菜吃了一点就倒掉的现象依然大量存在,以致泔脚桶常常被倒得满满当当。至于在饭店请客,更是以吃剩为荣,越多越善,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显示主人的好客,最终让残羹剩饭堆成了小山。

  这时候,曾祖母早已去世。但她的叮咛,却时刻回荡在我耳畔。面对随处可见的饭菜浪费,我唯一能做的是,提议大家多吃掉点,或者将几乎没吃的菜打包带回家里。然而,许多人可能是碍于面子,对我的提议还是一笑了之。

  幸运的是, 28岁时,也曾“浪费”过饭菜的我娶到了并不是麻子的老婆。而那些我见过的经常“暴殄天物”的人,也没有谁娶了长麻子的妻子,或嫁了长麻子的丈夫。医生说,这是时代进步的缘故:麻子是天花痊愈后留下的痘痕, 1980年5月,第三十三届世界卫生大会宣告天花已经被消灭,从此,天花病毒在自然界已不复存在,谁也不会因此而变成麻子了。

  但我想,浪费饭菜的人会娶到麻子家婆(或嫁麻子家公)的说法还得告诉更多人,告诉下一代,这不是宣传迷信,不是借文化禁忌糊弄于人,而是因为这种说法容易让人记住,可以借此提醒大家:饭菜是劳动人民辛勤汗水的结晶,是以牺牲动植物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舌尖美味,也是全球许多饥民热切盼望的果腹之宝,不管社会商品如何丰富,不管个人财富积累到什么程度,节约饭菜都是我们生活的应有之义,那是对生产者的尊重、对生命的敬畏,是对饥民的人文关怀,也是居安思危、促进世界可持续发展的必由之路!

  (作者系苏州市吴中区文联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