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文学
栏目:笔荟
作者:牛鲁平  来源:中国艺术报

  我六十岁生日那天回到爸妈家,那里是我生命出发的地方,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是位高级工程师,他递给我一本红色封面的日记本,上面刻着几个烫金字:“把日子过成诗” ,接过这份生日礼物,我的心震颤了,眼睛湿润了,透过封面上的几个字,分明折射出我的“理工男”老爸内心对浪漫美好人生的憧憬和对女儿未来日子的祈福。握住这日记本,我就像握住了自己生命中的“诗和远方” 。

  我的文学生涯是从喜欢朗读开始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四岁多,母亲带我去北京探望在核工业部工作的父亲,住在机关大院里,邻家有个叫张萍的姐姐上小学了,每天下午放学回来我都能听到她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朗读课文。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声音很美,有时还带着弟弟妹妹一起朗读。我一个青岛来的小姑娘被他们美妙的声音迷住了,每天下午都站在院子里“旁听” ,后来熟了,张萍就拉我加入“朗读团队” 。父亲和母亲知道了很高兴,还专门带我去王府井大街的书店买了课本,教我识字,培养我的朗读兴趣。当时由于国家遭受自然灾害,许多工厂停工,我便随母亲在北京住了两个多月,从此我喜欢上了朗读,也朦朦胧胧地开启了我的文学之路。

  从上小学开始我就特喜欢语文课,几乎每堂语文课老师都会让我领读课文,所以每天放学后我做完作业就会主动预习明天要讲的课文,久而久之朗读就融入到我的生活。在朗读中我体悟着其中的思想内涵、写作技巧和精准的遣词造句,对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作文时常当作“范文”在课堂上朗读,老师每次点评都给了我很大激励。

  写作是与读书相伴的,有位作家说:“你想把自己的书摆到图书馆的书架上,那你首先要把图书馆书架上的书装进自己的脑子里” 。我上小学的时候,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父亲也因核辐射身体受损调回青岛工作。我清晰记得父亲的床头枕边总是有一本文学书籍,工作之余,他总会捧书细读,每遇精彩段落就用红色铅笔画上标记,旁边还有注释和心得。那时父亲每看完一本书我都会悄悄拿来读,就这样在青少年时期我读了《怎么办》《基督山伯爵》 《牛虻》等一批中外名著,读书的习惯就此养成,从中汲取了充沛的精神营养,积累了丰富的知识素材,直到科技发达的今天我还保留着剪报的“特别爱好” ,无论走到哪里看到精彩的文字就会随手抄录或用手机拍下来。改革开放以后我更是如鱼得水,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用“如饥似渴地学习”来形容一点不是自夸。我在职读了大学的政治学、经济学、汉语言文学和行政管理专业,拿了好几个文凭并获得研究生学历,更重要的是激活了生命的生机,底气十足地工作、生活和写作,灵魂有了力量。

  写作的源泉是生活。铁凝说过,作家“应该有一种本领,有一种俯视生活的本领,而不是仰视生活。 ”如果能钻进生活的底层去体悟其中的点点滴滴,抽丝剥茧、寻本求源才能让作品深刻而富有生命力。上初三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次到农村去体验生活的“开门办学” ,出发前杨老师特别叮嘱我要仔细观察生活,写几篇好作文。我们全班50多名同学在杨老师和班主任的带领下来到青岛市郊一个叫岙角石的山村,边学干农活边收集素材写作,杨老师还抽空在现场给我们上辅导课,大约住了一个月的光景。我和一位女同学住在第七生产队的农户家,房东两口年近五十岁了,有俩孩子,女儿快二十岁了,什么农活家务都会干,憧憬着嫁个好婆家。男孩是个哑巴,十多岁了,不上学在家干农活,有些粗野,整天浑身脏兮兮的,时常在院子里比划着嗷嗷叫,还经常与村里的孩子干架被邻居找上门来。摊上这样的房东开始我心里很烦,但通过一件事让我对他的看法有了质的改变,有一天下午我们班在地里收拾花生,快收工的时候突然变天下起大雨,我们沿着田间泥泞的小路奔跑回来,浑身湿透了,凉鞋的鞋带也断裂了,累得精疲力尽,吃了晚饭倒在炕上就睡着了。第二天我天不亮就醒了,听到灶间有声音,便好奇地爬起来隔着门缝一瞧,只见房东家的哑巴儿子用火烧红了铁钩子在给我粘断裂的塑料凉鞋,那个一丝不苟的认真劲儿与平时判若两人,我的眼睛湿润了,透过炉火读懂了哑巴少年那颗善良纯洁的心。当晚我就写了题为《炉火正红》的作文,杨老师看了拍手称好。这次“开门办学”取得了丰硕成果,同学们写了一批“接地气”的好作文,被市教育局树为典型在全系统推广,杨老师作了多场报告,每次都带着我和另一个同学去朗读我们在实践中写的作文,以实例说服听众,从中我也切实感受到有生活才有好作品的真谛。

  随着岁月的磨砺,在波澜起伏的生命长河中我的作品日渐成熟深刻,这得益于对生活的探究和理解,就像你要描写五彩缤纷的海底世界,就要敢于在惊涛骇浪中潜入海底。物质决定意识,好的作家会全身心地体悟生活,抓住有灵感的素材由表及里地层层剖析、写出内在的东西,而不是只在表面现象上做文章。要揭露人性的丑恶是为了更好地扬善,这就是写作本质所要求的。

  我从文之旅的最大体会是:与文学在一起就是与高尚在一起、与道德在一起、与真善美在一起,每个优秀的作品都是精神与心灵的外化,是作者的生命之歌,品质丑劣的人永远写不出好作品。上初中的时候我读《欧阳海之歌》 ,作者金敬迈在书中描写的欧阳海在我心中矗立起榜样的力量,激励我一路向上。刚参加工作的时候,陈学昭所著《工作着是美丽的》一书我读得爱不释手,教我学会了在工作中体悟快乐,四十年过去了至今这本书还搁在书架上。大量的阅读给予我强大的精神力量,我在创作每一篇作品时也都试图给读者带来有益的启迪,我的散文《春天的经典》 《镌刻在心底的哲学》 《大海的舞者》 《春风化雨》等发表后,都收到了大量读者发来的感想和体会,这是对我最好的回馈。

  有人说:“六十岁是人生最美好时光的开始。 ”我觉得这话很真实,退休后生活里大段大段的留白给了自己,读书创作终于成了生活的主旋律,清晨当一抹阳光照进书房,键盘上敲出一个个字符成了我感情的出口,就像另一个“我”在说话,人生百态、尘世烟雨、风花雪月、从政趣事……皆成了我们的话题。我喜欢打开窗子是生活,关上窗子是文学,在烟火之上幽居,既能出得红尘,又能入得山林的生活状态,在美好的年华中让静水深流,快乐地营造属于自己的诗意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