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怀古访横塘
栏目:笔荟
作者:肖克凡  来源:中国艺术报

  这条赣江自南向北流经这里,水载千樯而来,风御万舸而去,追逐不尽天边白云,却载不走御不去这座千年古城,巍巍然见证时光流淌,这座古城有个吉祥的名字:万安。

  古城取意“五云呈祥,万民以安” 。有史记载,万安航运发达,商贸繁华,尽得赣水之利,明《厅壁记》 :“溯上则喉控交广,顺下则带领江湖,水陆之险阻,漕运之会通,事至繁也。 ”这座地处要冲的码头,于宋熙宁四年即公元1071年由万安镇改制万安县,矗立赣江左岸。

  自古水运多艰险,赣江自赣县而下沿途十八座险滩,万安境内竟有险滩九座。当地有歌谣云,“赣江十八滩,滩滩鬼门关” ,歌谣唱道,“黄公滩,黄公滩,十船过滩九船翻” 。由此可见赣江水道难得“万民以安” 。

  尽管水路凶险,有唐以来,南北交通自长安出发,一路南下抵江西境内九江、南昌,尔后沿赣江而上至万安、赣州,改陆路经南康、大余,翻越梅岭抵达南粤。由此可见,万安乃是这条南北通道必经之地。于是,历代文人骚客多经于此,有诗言志,有词抒情,刊载史册。

  1094年仲秋夕阳里,再次遭贬的苏轼前往广东惠州,乘船南下途经万安。他星夜兼程郁闷难消。时逢江流奔涌,逆水搏浪行舟,船工告知行至“黄公滩” ,东坡居士听作“惶恐滩” ,触景生情诗兴汹涌,遂有《八月七日初入赣,过惶恐滩》之作:“七千里外二毛人,十八滩头一叶身。山忆喜欢劳远梦,地名惶恐泣孤臣。长风送客添帆腹,积雨浮舟减石鳞。便合与官充水手,此生何止略知津。 ”

  这首诗作广为传诵,于是黄公滩变成惶恐滩,然而惶恐滩名与苏东坡流放岭南心绪相合,可谓情景交融,惶恐滩记录了苏轼仕途多舛的心路历程。

  苏轼为黄公滩更名惶恐滩,时过八十一载,辛弃疾来了。他乘舟经过惶恐滩,停船造口小镇,感怀时世孤愤不已,这位爱国诗人挥笔石壁题词,便有了传世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

  前年我造访赣州古城,乘兴游览郁孤台,拜谒辛弃疾铜像,仍然稀里糊涂以为彼“郁孤台下清江水”就是此“郁孤台下清江水” 。无知如我者,此行有幸入赣采风,终于认识到“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名句始出万安境内造口小镇,于是颇有“即便未读万卷书,也要力行万里路”的感慨。

  时光似水大江流,不管冬夏与春秋。光阴又过一百零二载,南宋抗金名相文天祥在广东海丰被俘,为元军押解北归。船至零丁洋,文天祥心潮澎湃得《过零丁洋》诗,以抒家国情怀,留下“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名句。

  文天祥江西庐陵人氏,面对山河破碎的艰难时世,行船途中即兴赋诗,将相距遥远的赣江与粤海联系起来,以此抒发坚贞不屈的爱国情愫。转年仲春季节,元军押解文天祥从广州出发北上,走梅关古道经粤北入赣南,转水路乘船经过惶恐滩,遂有《过万安》诗作传世。

  “青天曲折水天平,不是南征是北征。举世更无巡远死,当年谁道甫申生。遥知岭外相思处,不见滩头惶恐声。传语故园猿鹤好,梦回江路月风清。 ”

  文天祥经过万安县北上,最终在元大都柴市口被杀害。他实现了自己“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志向,从而流芳千古。

  如今,始自宋代的万安古城墙遗存犹在,虽然长度不足千米,依稀可见当年风貌。深秋时节攀临城墙怀古,斯人远去,赣水长流,唯有传世诗词记载昔日情景,引人遐想不已。

  是日采风来到万安县窑头镇横塘村,居然邂逅文天祥遗迹,不胜惊喜,仿佛穿越千年时空,走进历史深处拜谒前贤。

  据横塘张氏族谱记载,文氏有家业在万安固山(固山即今横塘) 。文天祥号文山,少年时代在横塘生活,曾与同村张千载结伴读书,情谊深厚。文天祥二十岁考中状元,为固山寺亲题“大雄宝殿”匾额,题款“赠张府” ,落“文山”印。文天祥仕途通达官至右丞相,几次举荐张千载出山做官,张千载为避“攀龙附凤”之嫌屡屡婉拒。然而,文天祥抗元兵败被俘蒙难,张千载则挺身而出,此事李卓吾《续焚书》有详细记载。

  1278年(景炎三年)冬月,张千载得知被押解的文天祥路经家乡,遂即变卖家产以钱财贿赂元军,一路陪同文天祥北上。《续焚书》张千载面文天祥云“丞相往燕,千载既往” ,于是“往即寓文山囚所近侧,三年供送饮食无缺……”此间张千载将文天祥牢狱所作诗文及时外传,使其得以流传。文天祥就义后,张千载冒死将文氏夫妇遗体收尸火化,妥送文氏后人安葬。张千载与文天祥的生死交情,可谓义薄云天。如今横塘村史亦有此记载,德昭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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