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于是之这一生》:为了最好的纪念
栏目:特别推荐
作者:本报记者 金涛  来源:中国艺术报

  我们闲聊时,曾谈起将来谁先“走”的事。他说:“我要是先走,你会非常痛苦,可我相信你还能过得很好。要是你先走了,那我可怎么过啊!”

——摘自《我和于是之这一生》自序

 《我和于是之这一生》 李曼宜 著
作家出版社 2019年10月出版

  大约是1944年,在北京一个很大很深的院落里,几个中学生正在排练曹禺的《雷雨》 。扮演繁漪的李曼宜,与扮演周平的于是之,两人第一次见面。若干年后,李曼宜向于是之提起了在大院儿排《雷雨》对词一事,于是之说:“你那时只顾低着头念词,从不抬头看看,凡是繁漪台词里有‘我爱你’或是‘你爱我’的话时,你只念‘我—你’ ,‘你—我’ ,把那‘爱’字去掉了。 ”李曼宜说:“繁漪有这样的词儿吗?我怎么不记得? ”于是之说: “有,有,有啊! ”说罢,大笑。在作家出版社新近推出的《我和于是之这一生》中,于是之夫人李曼宜深情回忆了两人初见时的情景,她说:“这就是我留给是之的第一印象。 ”

  近日,“说不尽的于是之——《我和于是之这一生》新书首发式暨读者分享会”在北京菊隐剧场举办,中国剧协主席、北京人艺演员濮存昕,北京人艺编剧郭启宏,作家出版社总经理扈文建出席了活动。扈文建介绍了这本书的出版缘起,濮存昕、郭启宏在现场分享了他们眼中的于是之以及这本回忆录带来的触动,北京人艺青年演员孙茜作为特别嘉宾,在现场讲述了自己对于是之、李曼宜的情感,并朗读了书中片段《我们的家》 。

  李曼宜和于是之初次见面未再联系,直到1949年春北平解放,于是之和李曼宜先后进入“华北人民文工团” ,也就是后来的人艺。两人的事业和爱情,都从北京人艺起步。2013年1月20日,于是之离世。6年多后, 《我和于是之这一生》由作家出版社公开出版, 94岁的李曼宜记录下了两人风雨同舟相扶相携的岁月。不到20万字,薄薄的一本小书中,有相识相知相爱,有爱情和家庭生活的甜蜜忧伤,更有于是之此后60余年里在话剧表演事业和个人命运上的艰难跋涉,道出了风光无限的演员生活背后不为人知的酸甜苦辣。从书中读者可以看到,于是之凭借表演天赋和超出常人的努力,从社会底层中奋斗出来,并保持了终生的好学和谦逊。他一生视表演艺术为生命,创造了多个鲜活的艺术形象,如《龙须沟》 (1951)中的程疯子、《茶馆》 (1958)中的王利发、 《青春之歌》 (1959)中的余永泽、 《丹心谱》 (1978)中的丁文中、 《洋麻将》 (1985)中的魏勒,这些经典形象无不受到几代观众的喜爱。

  回忆录在于是之和李曼宜一生经历的主线之外,还穿插点缀了许多“旁逸”的珍贵细节。李曼宜在中央实验歌剧院时期曾跟随钱学森夫人蒋英学唱,上世纪80年代末两对夫妇公园偶遇,钱学森那句“你是我佩服的第一个演员,我看了你的文章,我认为你说的道理是对的”让于是之在回家的路上兴奋不已,此后钱学森还寄来自己的书以及夫妇合影给老友留念。20世纪80年代中期谢晋邀请于是之在《赤壁大战》中饰演曹操,为此于是之做了充足的准备,并写下了详细的演员日记。后来电影未拍摄,成为于是之一大遗憾。这份演员日记首度完整地收入书中,从中可看到于是之对角色的揣摩过程。儿子于永、孙子于昊明亦首度撰写回忆文章。在孙子于昊明印象中,“爷爷总是坐在灯光昏暗的书房,自己一个人抽着烟,眉头紧锁” ,在爷爷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之后,于昊明“完全无法把舞台上那个眉飞色舞的王掌柜,和家中那个病魔缠身的老人重叠在一起” 。可是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他也开始理解为什么当很多人听到他是于是之的孙子时,会露出那样崇拜的表情。书末收入了目前最为完整的于是之年表,系统梳理了他艺术的一生。

  分享会上,编剧郭启宏自话剧《李白》说起。他说,“于是之是《李白》不署名的作者” 。当年创作《李白》 ,于是之对倒数第二场戏有看法,认为还缺乏“空灵” 。某种意义上讲,郭启宏是在领会了于是之的意图之后将剧本修改成功的,而这个过程中,他从没把于是之当成行政干部。谈及于是之挑选剧本,郭启宏说:“他看本子要这么看:首先要有新意,这个本子有好多东西不合理都可以;这个本子四平八稳、一点错误找不着我不要。所以他个性是很强烈的。 ”在郭启宏眼里,于是之不管在业务上,还是人品上,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人艺能成为一个被大家认可的剧院,跟这群艺术家群体有直接的关系” 。

1950年,李曼宜和于是之在史家胡同宿舍

  在濮存昕看来,“于是之无论如何都是我们这行、我们这个专业系统中至高无上的一个典范,他是值得后辈演员敬仰和学习的。 ”于是之在艰难时期担任北京人艺副院长,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能上手去推动剧本创作,而他确实也组建起了建院以来人数最多、实力最强的作者团队。于是之在其中倾注的心血和时间,是无法计算的。在濮存昕看来,这本回忆录不是作家书,不是名家书,而是一个老人旁观北京人艺的发展,旁观于是之一生的成长,一直到他晚年疾病缠身等等的真情书写,诸多细节不急不慌娓娓道来,文字有着老派人的朴实无华。

  书中有一节题为《1951年在舞台上第一次出现毛主席形象》 ,这个舞台形象就是于是之出演的。一开始,于是之想从了解毛主席的思想及历史入手,然后再了解他的生活习惯。焦菊隐对于是之说,对于后者,几乎可以放在最轻的地位上,最后最后再做,重要的是表现毛主席的气魄、了解毛主席的思想,外在动作是很快就会找着的。从此,于是之就从报纸、从新闻纪录片、从毛主席的著作中寻找毛主席的精神。李曼宜回忆到一个细节,当年领导让于是之听毛主席的讲话录音,那时能找到的就是1949年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上,毛主席致开幕词的那段话。但当时既没有录音带,更没有光盘,只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录制的唯一的一张唱片,这张唱片被领导借来让于是之在手摇留声机上反复听。这件事给于是之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直到于是之晚年生病期间,很多事情都淡忘了,但偶尔仍能讲出毛主席的这段讲话。李曼宜说,这个戏早已被人淡忘了,但那时有一种精神是非常可贵的,这种精神应该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