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样的旧,又是那样的新
——读小说《失散》
栏目:品读斋
作者:刘弟娥  来源:中国艺术报

  “这风致是属于中国文学的,是那样地旧而又这样地新。 ”如果借用周作人的论断来评价光盘的新作《失散》 ,或许是妥帖的。

  “必有之事”与“可有之事”虚实相生

  小说《失散》讲述20世纪30年代的湘江战役。时有民谚云“三年不饮湘江水、十年不食湘江鱼” ,可见当时战斗之激烈、伤亡之惨重。全州地处桂北,是湘江战役的重要战场。全州作家光盘(原名盘文波)在小说《失散》中衍说的即是这一段悲壮的历史。既因历史有所本,又以叙事有衍生,文本体现了传统历史小说的虚实相生、失事求似的创作特点。

  小说所叙桂北全州,湘江一役,与其后中国土地上发生的一系列大事件,在现当代史中均查而有据。甚至小说中的一些细节,也可以在现实中寻到些许蛛丝马迹。1986年, 《解放军报》曾刊发报道,贵州籍苗族老红军陈靖以七十高龄重走长征路,成为重走长征路的第一人。 《失散》对老红军谌天来的老上级谢将军的描写,无疑有陈靖的本事于其中。

  若我们将可实证可查验之“必有之事”视为真实性叙事,那么, 《失散》中各具面貌的人物、查无实据的细节,则可视为虚构的叙事。但若从现代叙事学角度而言,文学的真实可为现实真实、情感真实与阅读真实,亦即“必有之事”与“可有之事” 。 《失散》对人物的刻画,多具时代的印记,又具人性温情。

  如此细细叙来,反而让读者觉其为生活中习见平凡之人,更添信服之感。 《失散》展现了人性的复杂,从而具有真实可感之处,不但体现了人物的真实性,同时也具有时代真实,以及给予读者真实性的阅读体验。凡此种种,既展现了历史的真实,又体现了想象的真实,或为合理的虚构。

  “全知”与“限知”视角转换

  “必有之事”与“可有之事”如何在文本中呈现? 《失散》不但以虚实相生的叙事艺术予以体现,同时,以已故者之眼打量人间世界,回顾生前之事,亦收放有序;观照身后之事,也不为唐突,从而将广阔的生活与漫长的年代纳入到文本叙述中,形成现实与虚构的相辅相济。相对于故事背景与发生地桂北的确定性,小说中的人物则褪掉了真实的面纱,以三位已故者叙述人世的故事,更具有知晓过去与将来的“全知”视角,使叙述者具有了无所不知的叙事能力。小说中三个短篇叙述者分别是与部队失去联系的红军、参加抗战的名医蒋述德的儿子,以及二河镇少年。从人物身份而言,叙述人“我”一步步地退出了战争中心,从而能全方位多视角观照战争以及战后的民间生活。已故者视角则赋予叙述人一种跨越时空的叙述权利,时间线前至湘江战役,后至改革开放的20世纪80年代,空间涉及整个桂北,甚至旁及临近的湖湘大地。

  但在另一方面,文本并非采用贯彻始终的“全知”视角。已故者既为叙述者,又是故事的亲历者或见证者,他们能够不受时空限制,跳出事件之外进行叙述,但他们也并非对所有的事情了然于胸。小说中因此留下了许多并未闭合的叙述缺口,从而留给读者以无限的想象空间。已故者的叙述视角,体现了关于人生、人性与命运的深重感喟。“我” ,作为叙述人的命运变迁,无疑体现了个人命运在大时代中的变迁。

  《失散》中的多个叙述人以及多处“全知”与“限知”视角的转换,使得小说叙事更为丰富饱满。一方面以已故者为第一人称的内视角,具有暗中观察冷静描述的“全知”特点,但作为事件直接参与者及见证者的身份,又使得他们对故事的讲述有自己的价值判断的同时,也形成对当时环境的直观体验,对过往的回忆以及对未来发展的洞察;另一方面,在寨山村生活的红军战士的“我” ,与蒋家山名医蒋述德之子的“我” ,以及二河镇上旁观者的“我” ,虽同为叙述者,但是其叙述功能具有不同的性质。红军战士的“我”因感情贴近而强烈,故对湘江一役、红军流亡生涯,以及失散红军在新中国成立后不同的命运关注更多;而蒋述德之子,虽然近距离接触了吴之顺与谌天来,但作为战役局外人,更多为外视角;而二河镇的旁观者对一段红军爱情故事的描写,则更具轶事讲述者的风格。

  故事集缀与人物群像贯通全篇

  《失散》以三个短篇合为长篇,三个短篇似无过多的联系。但放置在20世纪波诡云谲的历史风云中看,其内在的联系通过湘江战役这一大事件而得以贯通,同时通过贯穿的人物使短篇与短篇之间具有了连贯性。有研究者认为,传统故事集缀型章回体小说叙述的人物故事有一个共同特点,即群体的而非个人的活动。这部小说尽管叙述人为事件亲历者或见证者,但是,文本中并不见现代小说中常见的中心人物,而多呈现人物群像化写作。如“绣花布鞋”中五位红军的命运史,“铁梨木棍”中名医蒋述德与谌天来、吴之顺的命运交集。

  《失散》以三个独立的故事组成,其中贯穿始终的人物唐友苟,串联起了整个文本。唐友苟为二河镇的民团团长,他在“绣花布鞋”中,是一个反面形象,但是其良心又未完全泯灭,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与他的家庭成为红军战士“我”以及王国礼的庇护所。王国礼与“我”这一对在一开始有着默契的战友最后走向反目,在某种意义上,亦可以说是唐友苟的“恶”在他们身上的某种投射。唐友苟在故事“铁梨木棍”中,仍旧延续他的“恶” ,体现了乡村劣绅的圆滑,一切以自己的利益唯上,但其恶中又有着残存的乡村农民的善,体现了人性的多面性与复杂性。在故事“月亮井”中,唐友苟作为李华连的对立面而存在,此一段中对唐着墨不多,也预示着他已完成其贯穿人物的终极任务。

  1934年湘江一役,在桂北一带留下了无数的无名红军遗骸,“战后,当地的群众将这些红军烈士的遗骸就地掩埋在山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无名红军烈士墓” 。“无名烈士墓”作为全州“无名烈士纪念碑”的前身,也是《失散》这一小说之本,该文本以小说笔法,济之以历史小说的虚实相生叙述手法,以已故者视角及短篇连缀的叙述方式呈现历史变迁与人物群像。小说中的人物就是我们芸芸众生,既见历史,又见人性,体现了写作者对人性、人世以及时代的温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