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都水脉
栏目:笔荟
作者:古耜  来源:中国艺术报

  半个多世纪前,我就从小学课本里知晓了瑞金“红井”的故事。前些时候到瑞金,我读到了这个故事的现场版和详尽版。

  1933年4月,中央苏区领导机关在瑞金的办公地点由叶坪迁至沙洲坝。一天傍晚,时任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主席的毛泽东,检查完工作返回驻地,在路上遇见几位担水回家的老乡。他发现老乡们水桶里的水很是浑浊,还飘出一股腐烂的味道。于是便上前搭话:老表,这水不干净,怕不能用来煮饭啊!老乡们回答:煮饭就是用它啊!塘里的水一直都是这样子。主席又问:为什么不用井水?老乡们带着惊恐连声说道:可不敢打井啊!这坝底下藏着旱龙王,打井要是伤了龙脉,要遭报应的。主席听后若有所思。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毛主席带领身边的工作人员和红军战士,在事先选好的位置开始打井。闻讯赶来的老乡们多有疑虑,议论纷纷。毛主席笑着对大家说:我毛泽东干革命,从来不相信神灵,旱龙王发怒就找我,打出井水大家吃。没过多久,一口直径85厘米、深5米的水井挖好了,一股清泉悄然涌出。毛主席指挥打井的同志,为井壁砌上砖石,在井底铺上薄薄的石子和木炭,结果使井水更加晶亮澄澈。在毛主席的带领下,中央各机关相继打成了多口水井。沙洲坝老百姓从此告别了吃水塘的日子。

  其实,当年在瑞金,毛泽东和苏区中央政府围绕一个“水”字所付出的心血,何止是一口或多口红井?中华苏维埃政权诞生后,在实施平分土地的基础上,及时颁布了有关农业和水利的政策、法律与条令,并成立了山林水利局,主管苏区的生态和水利工作。1934年1月,第二次全国工农代表大会在瑞金召开,代表苏维埃政府向大会作报告的毛泽东响亮提出:“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应予以极大的注意。 ”尽管处于严酷的战争条件下,苏区党和政府在加强农田水利建设方面还是颇下了一番气力,并取得了显著成果。有材料证明, 1931年至1934年间,整个苏区的蓄水设施逐步增加,不仅有了3000多口山塘和平塘,而且利用自然环境,修建了若干小型水库,其有效灌溉面积可达苏区农田的百分之四十;用水工具得到改善,农民开始广泛使用水车、筒车、戽斗等,提高了劳动效率;尤其是用于农田引水灌溉的陂坝工程,经过大面积修复和新建,很快形成规模,当时仅闽赣边界的山区就有各种陂坝1000多座,从而为苏区的粮食生产,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们来到距瑞金市区八公里的叶坪乡马山村石板塘,参观苏区山林水利局成立后兴建的第一座陂坝工程——东华陂。此时此刻,这座栉风沐雨几十载,受益面积最高时达上万亩的陂坝,依旧从容舒展地躺在蓝天之下绿野之间,潺潺的水流还在低吟浅唱,仿佛诉说着自己经历的春风秋雨。

  当地的朋友告诉我们:东华陂是毛主席牵头和主持建设的水利设施。来自农村且精通农业的毛泽东,不但直接参与了陂坝的策划设计,而且多次亲临现场,卷起袖口,挽起裤脚,同战士和乡亲们一齐挥汗如雨。在施工的间隙里,毛主席还提醒地方和军队干部:环境越是艰难困苦,越是要关心群众生活。“小孩子要求读书,小学办起来没有呢?对面的木桥太小会跌倒行人,要不要修理一下呢?许多人生疮害病,想个什么办法呢? ” ……

  听着当地朋友的介绍,一个蛰伏在记忆深处的场景突然跳出脑海: 1934年秋天,还是在瑞金,面对步步紧逼的强敌,红军不得不实施战略转移。临别时,毛泽东勉励乡亲们:“坚持下去,斗争下去,我们要胜利的!红军要回来的,三五年就回来的! ”一位名叫刘惟麟的贫农大伯记住了这话,在接下来等待毛主席和红军回返的日子里,他开启了自己独特的时光计算:三五年是多久?是转过年就到的1935年?是三年或五年?是三年加五年?结果他整整等了三五一十五年(瑞金1949年8月23日解放) 。1951年夏天,翻译家、散文家曹靖华到瑞金访问,听到这个故事后,把它写成了散文名篇《三五年是多久》 。多年来,我一直惊诧于刘老伯异常丰富的语言想象力,也由衷佩服曹靖华先生发现和捕捉生活的敏感与细致,然而,那天我突然意识到,这篇作品真正值得重视和珍惜的,恐怕还是它深藏在字里行间的那种巨大而持久的人民与红军的情感力量。

  广袤天地间,一去不复返的时空转换,使人永远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然而,事物惯常的螺旋式发展和波浪式前行,却足以让历史传递必然的“回声”和动人的相似——在中国改革开放迎来第40个年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阔步进入新时代的光辉时刻,一场旨在为人民谋福祉,为老区添活力,被建设者称之为精准扶贫“瑞金实践”的大型水利工程,再次在昔日的红都展开。“传承红井精神,反哺共和国摇篮。 ”这是一位工程参与者对自己肩负使命的认知,其实,它又何尝不是对整个精准扶贫“瑞金实践”的主题命名和精神写意?

  改善水利条件,关心群众生活,是瑞金党组织和政府一向注重的工作内容。无奈限于历史、自然和经济条件,以往在这方面还是留下了若干力所不及的缺欠。尤其是山区农村,由于地势复杂、居住分散、水源不达标等原因,很大一部分农民兄弟存在着用水的困难和隐患。正因为如此,新一轮瑞金水利建设,把彻底改善农村用水状况,实现城乡供水一体化,确定为必须完成的中心任务,进而打响了一场不辞劳苦、不畏困难的攻坚战。

  驻足瑞金期间,凭借水利战线文友们热情搭起的通道,我们走进了水利工程的“瑞金实践” 。一本由工程建设者撰写,着重讲述其心路历程的《瑞金实践——农饮精准扶贫项目纪实》 ,更是把我们直接拉回了火热的工程现场。

  在一位项目负责人的工作日志里,有这样的内心独白:

  云石山群众吃的是井水,而这里的地下水口感偏咸,颜色发黄,烧开后总有厚厚的黏结物,还有一股怪味,经检测,水质明显有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乡里原有的水源不能用了,需要延伸管网,把十几公里外南华水厂的干净水引过来。这样无疑会增加成本和工作量,但不能顾及这些,群众饮水安全是第一位的。

  一位年轻的工程技术人员在工作总结里写道:

  受地理条件限制,一些村庄的饮水无法靠延伸管网来解决,而只能采取选定水源修陂截流蓄水的办法。出于保证饮水质量考虑,设计单位选定的水源点多在远离人烟的深山里,这便增加了后续水源点踏勘和工程计量的难度。为了保质保量地做好这些工作,我们常常爬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头,踏过一条又一条的山道,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再湿,裹在身上像盔甲。手脚被树枝和杂草划出血更是常事。有时中午出工,晚上九点多钟才能回到驻地吃晚饭……

  在党群工作者撰写的典型材料里,有这样一个片段:

  何京华是供水公司的总经理。他带队进入攻坚现场后,父亲突然病重。由于工期紧,任务重,他无法久留床前照顾,父亲病逝时,也未能见上最后一面。事后,当家人和朋友以遗憾的口吻谈到此事时,他回答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对父亲自有愧疚,但也相信他老人家会理解我,如果再让我选择,我也只能坚守岗位,因为我是共产党员,必须先顾大家。 ”

  没有多少豪言壮语,更谈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然而,透过这些平实质朴的文字,我们还是会领悟到一种无私奉献,一种责任担当,还是会收获内心的崇高与感动。

  2018年7月,经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评估并经江西省政府批准,瑞金实现脱贫摘帽。2019年初,瑞金被中国扶贫协会等单位授予“2018年度中国十佳脱贫攻坚与精准扶贫示范县市” 。毫无疑问,在这份荣誉中,是包含着水利人的辛劳与汗水的。因为早在2017年底,以城乡供水一体化为标志的“瑞金实践”就全面告捷,数十万老区人民在奔小康的幸福之路上,迈出了可喜可贺的一大步!

  从当年的打井取水到今天的“瑞金实践” ,一条水脉也是一条心脉,连接起党和人民。此时此刻,遥望浓缩了世纪风云的瑞金热土,万千感怀化作一句心语:愿“红井”之水,永远丰沛,与岁月共生,与人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