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可爱的姜澄清先生
栏目:忆故
作者:余贵林 文\图  来源:中国艺术报

姜澄清

  2018年12月4日下午,这天空气有些闷闷不乐的,太阳浑浑的,我与书友在一起,惊悉家乡前辈姜澄清先生逝世的噩耗,一阵惋惜、悲叹,好好的先生怎么就走了呢?也罢也罢,驾鹤西去,位列仙班,永去逍遥游,无踪,无迹。

  第一次见到先生是十余年前了。2008年为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昭通书画在昆明省博展览,另做书画研讨会,在金殿公园召开,特邀了先生。研讨会之前夜,谢崇崑老师携三四书画道友学生辈前往先生下榻的房间拜访问候。那时,先生已七十余岁,瘦瘦的,看起来十分健朗、清奇,言谈之间,亲切、可爱。或许是家乡人,回到故土的游子,见到我们夜访,先生十分开心,和我们畅聊,古往今来,天上地下,谈论高深的学问如数家珍,如拉家常一般,深奥而不晦涩,让我等豁然开朗。去的几人,先生带了个人的小册子《三余斋随笔》 ,每人赠送了一本。带回宾馆,那一夜我便通宵读完,深深地被先生的学问所折服,敬重油然而生。

  次日,书学研讨会召开,昭通一干作者围席听讲,听先生从古到今,由南到北,乃至宇宙万物之理,道出艺术的前因后果。先生自自然然,毫不端架子,一番艺里艺外娓娓道来。

  值得一说的是,姜澄清先生离乡数十载,口音依然,一口地道的昭通话,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让人深深地喜爱、亲近。七十余岁的老人回乡,正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

  近两年,地方邀请耄耋高龄的先生回乡讲学,又见过数次。有一次我陪同先生走一走家乡的老街,辕门口、西街、陡街。辕门口正是先生幼时的家住地。我们参观了姜亮夫故居,姜亮夫是先生胞兄,先生和我说了许多过去今朝,包括去杭州看望兄长时所见到兄长的生活状态,他对生活的要求是简单的,白水煮肉,简单地放些许盐,吃得香喷喷的样子;一躯伟岸的身影,冬天里坐在书案旁,一双脚踩在装些棉花的竹篮里,静静地写着东西。说到此处,姜澄清先生笑起来了,笑得可爱,他说,自己真是幸福,赶上这大好的社会!多么可爱的老头啊。

  又有一次我去贵阳学习,是中国书协举办的培训。去贵阳之前,受崇崑师委托,到先生家带先生的著作材料来出版印刷,作地方文献资料编辑之用。联系了先生,给先生带了些家乡的味道,先生的最爱。到花溪先生家,先生自个儿煮稀饭,虾米稀饭,用昭通酱下着,真好吃,我吃了两碗。我给先生磨墨,先生给我题了个斋号,并题赠文集两本,盖上我给先生刻了带去的两枚小印。闲聊一会儿,先生要午休,我便告辞去培训处报到了。

  去拜访先生之前,崇崑师已提前联系说明,先生整理了一个小纸箱的资料,在回来的火车上,我不敢大意,抱着纸箱睡觉回家,而后将纸箱转给崇崑师。和先生闲聊的话语至今历历在目。先生说,如今社会浮躁,“大师”横行,书画在市场的驱使下,不安静,不干净……书画首先是文化,没文化的“家” ,停留在技术层面,艺术便没有深度、厚度……

  就像先生自述所说:“我像身在‘兴趣’这条船上,任其漂流,一会儿漂到史学领域;一会儿又漂到书、画王国里;一时兴起,又写写散文、杂文,偶尔又填词赋诗撰联;雅兴发时,又搞起丹青翰墨来。我是一个乐陶陶的文化漫游者。 ”这种传统文人式的通达的艺术精神和醇正的艺术趣味,正是一以贯之之道,得艺术之道,所有的艺术方式都只是艺术灵性和精神的载体而已,如杯装水,随物赋形。所以在姜先生身上更多体现了醉心艺术的“玩性” ,他也一再地认为: “好的书法文章都是‘玩’出来的。古人写字就是写字、画画就是画画,超脱功利之外,方能澄怀观道。 ”而艺术世界的“乐趣” ,也正是人生之旅的慰勉。

  先生给人记忆最深的事是抽烟,故有美名曰:烟火神仙、烟仙。凡先生的故交好友学生,对先生印象最深的或许便是抽烟,一支接着一支,不曾断过。无论是作文,抑或是讲座,烟从不离手,像极了烟云供养的老神仙。

  昭通这块土地,贫瘠而苍凉,厚重又沉重,出了不少默默无闻的老先生,他们不求闻达,几十年如一日,都是在各自的天地里有大作为、大智慧之人。真正的学人都不太计较生活的待遇与命运的安排,他们心中只有艺术。心中装满了艺术,艺术便是一生的修行,便是善道。艺术是生命的延续,艺术是心灵的净土。

  也许所有的学人都如此吧,古往今来的学人,有大成就、大作为者,大多历尽艰辛,受尽苦难。诸如八大、青藤,近代的石壶、大觉子,他们在世何曾风光过,一世清欢,默默在艺术逼仄的道上前行。弘一的看破红尘,不是真真的看破看淡,而是对生命意义的索求,对众生之苦的探寻,放下红尘的牵念,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众生之道,生命之道,终为一代高僧。

  姜澄清先生一生的成就,用先生自己的话说,是“东成西就” 。而他并没以此为炫耀之能事,对后辈青年不遗余力,谆谆教诲,直至晚年亦著书立说,批注老庄,何其难得。

  在当下不端架子的学人实在少之又少。而姜先生,以一生的精力,一己的热爱,游于艺海,为书画艺术理论作出了诸多的贡献。除此之外,书法、绘画、历史、文章样样精通,被誉为“奇杰”“杂家” 。即使后来先生已隐退多年,依然不得不被冠以“当代书画艺术理论家”“书法家”“著名学者”“教育家”“散文家”等等头衔。在先生的《清谈录》里有许多先生自述的趣事,他说许多的头衔,他最喜欢的就是光溜溜的“姜澄清”三个字。可见先生胸怀高远、旷达、洒脱不羁,不受红尘功名的牵绊,不为俗世所狱,心归自然,大道如常。

  曾有人问先生对八大、青藤有何看法和评价,先生说,这些都是伟大的老怪物,我们是不可以轻易评判,他们的高度是我们无法企及的,我们只有仰视、敬畏。如今先生也成了伟大的老怪物,我们能做的便是,怀念先生,用一颗安静的心,沿着先生的道走下去,认真地悟道,并寻觅个人之道。这是一个艰辛而漫长的过程,亦是干净、开心、快乐、自在的过程。